没见祺贵人的脸色已然铁青，手中那方可怜的丝帕，早已在无声的撕扯中裂开了几道细口，指节都捏得发白。
甄嬛端坐在座位上，背脊挺直如修竹，面对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敌意，她神色从容，仪态端方，不见一丝慌乱。
视线平静地扫过那几个难掩嫉恨的低位嫔妃，声音清越而沉稳，带着一种无可指摘的谦逊：
“永寿宫规制逾常，奢华太过，臣妾每每思及，常感惶恐，深觉受之有愧。
然皇恩浩荡，圣心拳拳，臣妾唯有战战兢兢，恪守本分，不敢辜负皇上的一片深情厚意。”
她将一切荣耀归于皇帝，姿态放得极低，却更显其地位稳固。
苏姝姝听了大半天的机锋，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讥讽，此刻早已是满心不耐。
这些人字字句句都在攀比、试探、攻击，在她听来令人厌烦。
她端起面前的茶，意兴阑珊地抿了一口，只想这场虚伪的请安快些结束。
此时，皇后又将话题引到了苏姝姝身上：
“皇上喜欢你，熹妃妹妹也不必过于自谦，皇上的心意，坦然受之便是。”
皇后目光转向苏姝姝，语气依旧温和，眼底深处却划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她话锋一转，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看似随意的探究：
“说起来，本宫倒是想起一桩事。听闻前几日昭嫔在养心殿伴驾时，皇上为了与你多相处片刻，竟连大臣的紧急奏报都暂且搁置了？可有此事？”
这轻飘飘的一句，却像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
嫔妃们惊异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落在苏姝姝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就连甄嬛也有些诧异，她微微蹙眉，看向皇后，随即又看向苏姝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
“皇后娘娘莫不是说笑吧？安妹妹素来性子柔弱，最是谨守宫规，行事向来有度，怎么可能……行如此……之事”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没有说出那个禁忌的词，但殿内所有人都心领神会——狐媚惑主！
这无声的指控比说出来更狠。
苏姝姝冷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尖锐，带着浓浓的嘲讽。
她猛地抬眼，直直看向高踞凤座之上的皇后，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再也掩饰不住其中的讽刺与愤怒：
“原来如此！嫔妾还道养心殿乃皇上处理朝政的机要重地，消息最是严密。
今日才知，皇后娘娘的手，竟已能伸得这样长，连皇上与嫔妾在养心殿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了如指掌。
这份‘关切’，当真令嫔妾……惶恐至极！”
她的话语字字如刀，直指皇后窥视帝踪、窥探圣意的僭越之举。
众人又是一惊，那惊疑不定、甚至带着恐惧的目光瞬间从苏姝姝身上移开，齐刷刷地聚焦在皇后身上！
这指控太过骇人，简直是大逆不道！
皇后听到这话， 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一片煞白。
她方才只想着借机打压苏姝姝，却不慎被对方抓住了足以致命的把柄！
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威严，胸口剧烈起伏，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带着强压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昭嫔！慎言！不可信口雌黄，胡乱猜疑上位！本宫不过是关心皇上龙体，听了一耳朵闲话罢了！”
她的辩解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嫔妾不想猜疑皇后娘娘，”** 苏姝姝毫不退让，她霍然起身，裙裾带起一阵冷风，目光如炬地逼视着皇后，声音清晰而冰冷：
“可皇后娘娘方才，不也是在毫无凭据地猜疑、构陷嫔妾‘狐媚惑主’吗？娘娘既能做得，嫔妾为何说不得！”
她掷地有声地反问，将皇后的虚伪彻底撕开。
说完不顾众人惊讶的神色和皇后难看到极致的脸色，敷衍地福了福身，动作带着十足的轻慢：
“嫔妾告退！”
话音未落，已转身，头也不回地径直朝殿外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傲。
宝鹊早就吓破了胆，小脸惨白如纸，浑身都在发抖。
眼见自家主子如此不管不顾地拂袖而去，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跟了上去，脚步声仓惶凌乱。
皇后坐在高位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精心保养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死死盯着苏姝姝消失的殿门方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仿佛要将那背影千刀万剐。
殿内死寂一片，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昭嫔竟敢诋毁娘娘，以下犯上，胆子也太大了！娘娘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定要严惩才是！否则六宫规矩何在？”
祺贵人没有察觉到这几乎凝固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只觉得昭嫔彻底得罪了皇后，正是落井下石、表忠心的大好时机，立刻幸灾乐祸地尖声开口，语气充满了煽动。
“本宫的决定，还由不得祺贵人来替本宫做主！”
皇后猛地转头，厉声呵斥，那声音如同冰锥，带着雷霆之怒，将祺贵人吓得一哆嗦。
“今日也不早了，本宫乏了，都散了吧！”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随即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猛地灌了一口，借此掩饰自己濒临失控的情绪和颤抖的手。
祺贵人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血色尽失，瞬间布满了惶恐。
她这才惊觉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触了皇后的逆鳞。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回，却见皇后已闭上眼，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只好悻悻地住了口，灰溜溜地随着众人行礼告退。
众人出了景仁宫，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甄嬛与沈眉庄默契地走在了一处，远离了身后那群心思各异的嫔妃。
“嬛儿，你身子可还好吗？方才在里头……”
沈眉庄握住甄嬛微凉的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忧虑。
她看着甄嬛挺直的脊背和依旧平坦却已显怀迹象的小腹，想到殿内那刀光剑影，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甄嬛感受到手心的温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侧头看向眉庄，脸上露出一抹真心的、带着些许依赖的笑意，声音也软了几分：
“眉姐姐放心，我无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