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七皇子的百日之喜,与安陵容(苏姝姝)晋封昭贵妃的恩旨同降,当真是双喜临门,荣耀备至。
连素来深居简出、几不踏出宫门的宁贵人也前来贺喜。
一时间,延禧宫门前宾客云集,恭贺之声不绝于耳,那朱漆门槛几乎要被往来不绝的锦履踏平磨光。
苏姝姝封贵妃后的第一日请安。
殿内,宜修端坐在凤位上,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过下首一众莺莺燕燕、珠围翠绕的妃嫔。
她们今日个个盛装华服,鬓影钗光,争奇斗艳,仿佛要将这封贵妃的喜庆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宜修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讥诮笑意。
穿得再繁花似锦又如何?
皇上如今一颗心还不是只拴在安氏那温婉的身上,旁人不过是这偌大宫苑里寂寥的点缀罢了。
“妹妹们今日穿得格外鲜亮…”宜修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目光却如无形的丝线,带着审视的意味,缠绕过熹妃甄嬛那一身华贵耀眼的石榴红妆缎宫装,以及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最后落在了一身月白粉的素缎旗装、簪了一支白玉芙蓉簪,清冷得仿佛不沾人间烟火的昭贵妃身上。
她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意,“真如御花园里那些新鲜娇艳的花儿一般,看得本宫都眼花缭乱了。”
苏姝姝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未曾听见这含沙射影的言语,只专注地拨弄着腕间一串莹润的碧玺珠。
倒是甄嬛,端着无可挑剔的亲切笑意,盈盈起身回话:
“皇后娘娘谬赞了。再娇艳的花儿也总有凋谢的一日,岁月催人老,臣妾这点子颜色,早已是明日黄花,不堪一提了。”
她眼波流转,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几个低位小妃嫔,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慨,“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清丽无双,风华正茂,才是这宫里最动人的景致。”
苏姝姝心中暗自嗤笑一声,面上却绽出温婉得体的笑容,顺着甄嬛的话头,仿佛真心实意地接口道:
“熹妃姐姐说的是。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
这御花园里精心供养的牡丹芍药,再名贵也终究失了蓬勃的鲜活气,哪及得上外面新摘的花般野趣盎然?
新人胜旧颜,本是常理。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最是体恤圣心,不如多留心为皇上进几位品貌俱佳的新人,也好让后宫更添生气,为皇家开枝散叶。”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众妃嫔皆是一怔,目光齐刷刷投向苏姝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与探究——这位正蒙圣眷的昭贵妃,竟主动提议为皇上纳新?
这心思……委实令人捉摸不透。
宜修脸上的笑意却如春水般漾开,愈发雍容,她赞许地点点头:
“昭贵妃不愧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事事都能为皇上考虑得如此周全。
这份心意,本宫记下了。你放心,本宫定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向皇上提一提,必不负了妹妹对皇上的这份……深情厚意。”
皇后这几乎算得上刻意的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让众人再次侧目。
这实在不像是往日里那个气度雍容,宽厚大度、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后娘娘会说的话。
然而,再想到皇上如今对昭贵妃几乎独宠的爱意,众人心底又似乎有些了然——原来,纵使如皇后这般雍容大度的人,被逼急了,也会伸出利刺。
请安散去,妃嫔们三三两两走出延禧宫。
苏姝姝扶着贴身宫女宝鹊的手刚踏上回廊,一道身影便拦在了前面。
抬眼看去,正是甄嬛,她站在光影交错处,神情复杂难辨。
“熹妃有事?”
苏姝姝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梢,打量着眼前这位气度华贵、眉宇间却难掩一丝沉郁的对手。
甄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贵妃娘娘若有闲暇,可否移步永寿宫一叙?本宫备了些新茶,想请娘娘去尝尝。”
苏姝姝闻言,“啧”地一声,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不耐,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你我二人,时至今日,还有什么话好说?莫不是熹妃姐姐还想‘重温旧梦’?”
甄嬛被她这轻慢不屑的姿态激怒,脸上强装的平静瞬间冰封,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昔日妹妹送我的舒痕胶……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药膏效果奇佳,本宫用惯了,想要再得一些。
不知陵容……可还愿意再为姐姐制一些?”
她的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苏姝姝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试图从那上面找出自己猜测的蛛丝马迹——愧疚、慌乱,或是得意?
苏姝姝先是明显地愣了一瞬,眼中掠过茫然:“舒痕胶?”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的系统迅速查找起来,一段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瞬间在她眼前清晰地播放起来。
她恍然大悟。
甄嬛因她这瞬间的迷茫表情而心头猛地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难道……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下一刻,苏姝姝平静话语,却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了甄嬛的心上。
“哦,熹妃是说那个啊。”
苏姝姝的语气恢复了淡然,甚至还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疏离,“熹妃若还想要,不妨直接去向皇后娘娘讨要吧。”
她看着甄嬛瞬间煞白的脸,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当年,我还是个答应,位份低微,月例银子就那么点,连像样的脂粉都置办不起,哪里寻得到那些珍贵稀有的药材来制作舒痕胶?”
她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嘲讽,“我将那稀有的良方给了皇后才换来两三盒舒痕胶。方子给了皇后,她让太医院配齐了制成膏体,最后才交托给我。”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字字清晰,“你若是想拿这事儿来‘感谢’我,那可真真是谢错了人。该回去,好好谢谢我们那位贤德无双的皇后娘娘才是。”
说完,她不再看甄嬛那失魂落魄、仿佛天塌地陷般的恍惚神情,径直扶住宝鹊的手,优雅地转身,裙裾摇曳,慢悠悠地朝着延禧宫走去。
那背影清冷如霜,好似这浑浊的天地间唯有她一人洁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