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一直守在门外的槿汐听到动静不对,慌忙进来,一见甄嬛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模样,失声惊呼。
她疾步上前扶住甄嬛,声音里满是惊惶和担忧,“娘娘这是怎么了?皇上他……?”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旁边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浣碧,心中似是明白了,将未出口的疑问咽了回去。
“槿汐……”
甄嬛艰难地借力站起身,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槿汐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声音艰涩,带着一种巨大的、难以承受的失落和疼痛:
“皇上……皇上他……竟然如此看重安陵容吗?
看重到……连她如此折辱于我,都认为是我的不够大度?”
她眼中蓄积的泪水终于滚落,滑过苍白的脸颊,“那本宫的孩子……本宫那枉死的孩子……本宫到底要如何,才能为他讨回一个公道?才能替他报仇?”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无力感。
她看也不看仍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浣碧,一双泪眼直直地、空洞地望着胤禛离去的方向,心口传来阵阵钝痛。
她曾精心设局,想要安陵容也尝尝痛失骨肉的滋味,让她体会自己当初剜心剔骨的哀恸。
那样,或许她们之间就能扯平了?
可……失败了!安陵容那个小人,竟然躲了过去!
她又想到沈眉庄,那个曾经最亲近的姐妹。
眉姐姐现在……也靠不住了。
她淡泊得仿佛超脱于这红墙之外,不争宠,不求权,只是安静地活着。
想起自己试探性地提起封妃后位之事,眉姐姐看过来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却又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那一刻,甄嬛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
虽然眉姐姐最终什么也没说,但一道无形的裂痕已经横亘在两人之间。
敬妃……也曾是紧密的盟友,可如今……
她再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浣碧,这个自回宫后就格外惹事生非的“妹妹”,心中涌起的,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或许……有些人,真的只适合共患难,却无法同享富贵。
“起来吧。”
过了许久,甄嬛才用沙哑干涩的嗓音,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浣碧扶着麻木刺痛的膝盖,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这声音让甄嬛本就烦躁的心绪更加纷乱。
“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
浣碧伏倒在甄嬛的腿边,泪水打湿了甄嬛的裙摆,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后怕。
甄嬛无力地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深深的疲惫。
她看着伏在脚边的浣碧,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迷茫和彻骨的寒意:
“浣碧……本宫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这近乎绝望的低语,让一旁的槿汐也慌了神。
“娘娘!娘娘!”槿汐急切地呼唤着,紧紧握住甄嬛冰凉的手,“您要振作起来啊!不为别的,您也要为腹中的小皇子着想啊!您还有小皇子啊娘娘!”
腹中的小皇子……这几个字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甄嬛眼前的灰暗。
槿汐焦灼的呼喊和浣碧悔恨的哭声,似乎唤回了她一丝神志。
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应到了母亲的痛苦与挣扎,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一下胎动,如同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甄嬛眼中熄灭的光。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是了……本宫还有孩子……”她低声重复着,仿佛在确认这最后的筹码和支撑,“还有家人……还有……你们。”
她挺直了几乎要弯折的脊背,收起了所有的脆弱和迷茫,重新昂起那属于熹妃的、高傲而不可侵犯的头颅。
她眼中残留的泪光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取代。
她伸出手,稳稳地牵过槿汐的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
“为本宫整理仪容,去延庆殿。”
她迈开脚步,不再看地上的人,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有力,仿佛要将方才的狼狈与软弱彻底踩在脚下,重新走向那永无止境的战场。
………
因皇后宜修“病愈”,景仁宫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终究还是敞开了。
这场“痊愈”的时机,微妙地选在了昭嫔苏姝姝晋封妃位的大典之日。
空气中弥漫的并非纯粹的喜庆,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较量拉开序幕。
内殿,熏香袅袅,庄严肃穆。
苏姝姝身着簇新的妃位吉服,款款步入。
妃色的朝褂以金线盘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流转着内敛而华贵的光泽;下配石青色罗裙,沉稳如静水深流。
这一娇一稳,在她身上竟奇异地融合,既显新宠的娇妍,又隐隐透出高位妃嫔应有的端方气度。
最令人侧目的,是她发髻间那套水头极足的翡翠头面——累丝点翠的凤穿牡丹步摇斜插鬓边,垂落的东珠流苏随着她每一步的轻移而微微摇曳,映衬着额间一枚小巧精致的红宝花钿,更将那张精心描绘过的容颜衬得华彩逼人。
往日的清淡素雅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远山眉黛、绛色朱唇,眼角眉梢晕染开恰到好处的胭脂。
这浓墨重彩的妆容非但不显俗媚,反为她平添了一股往日不曾有的大气雍容与摄人风华。
她行至殿心,目光沉静地迎向高踞于鎏金御座之上的帝后二人。
唇角噙着一抹温婉恭顺、无可挑剔的浅笑,依照规矩,她敛衽屈膝,预备行叩拜大礼。
膝盖还未触及冰凉坚硬的金砖地面,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宠溺之声便从上方传来:
“昭妃怀有龙裔,身子贵重,免了跪礼,站着听训吧。”
这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宇内,激起各人心底不同的涟漪。
皇后的脸色,早在苏姝姝一身盛装、容光焕发地踏入殿门那一刻,便已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
那身象征地位的妃位服制,那精心堆砌的糜丽妆容,无一不像细密的针,刺在她眼底心头。
此刻,再听到皇上这毫不掩饰的偏袒与关切,那强撑的端庄与贤良几乎要绷不住碎裂开来。
宽大凤袍袖笼之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翻腾的妒火与屈辱,唇角扯动,硬生生挤出一抹僵硬得如同面具的笑意,语气虽极力维持平稳,却终究失了那份雍容大度,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疏离与刻意的“关怀”:
“是臣妾疏忽了,只顾着祖宗礼法,倒忘了妹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皇帝,又落回苏姝姝身上,“本宫与皇上夫妻同心,自然也是万分关切妹妹的身子与皇嗣安危。妹妹就依皇上所言,站着听训便是,可要当心些。”
那“夫妻同心”四字,咬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宣示着什么。
苏姝姝心中掠过一丝几不可闻的冷嗤,面上却波澜不惊,只不着痕迹地微撇了下唇角,旋即恢复了那副滴水不漏的恭谨姿态,垂首敛目,声音清越婉转:
“是,臣妾谢皇上、皇后娘娘体恤,此等关怀,臣妾铭感五内,定当谨记于心。”
姿态谦卑,言语恭敬,却像一把无形的软刀,更添了皇后心头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