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疾驰,只在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于一处荒废的茶棚下短暂休整了半个时辰。人马皆疲,但慕容昭眼中没有丝毫松懈,如同绷紧的弓弦。
天色微明,阴沉欲雨。浓重的乌云低低压着天际,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与湿意。这对急于赶路的他们而言,绝非好消息。
“要下雨了。”影卫抬头望天,语气凝重。雨中赶路,不仅速度受限,更容易留下痕迹,且视线受阻,危险倍增。
慕容昭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身旁强打精神、却难掩憔悴的姜雨棠,以及靠在影卫背后昏昏欲睡的阿箬。他沉声道:“不能停。赶在下雨前,抵达前方白水渡,若能抢在雨势变大前过河,便能节省半日路程。”
白水渡是通往京畿的必经之路,水流湍急,只有一座古老的石桥和几艘摆渡的船只。
“走!”他不再犹豫,一夹马腹,再次冲上官道。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行出不过十余里,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稀疏,很快便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官道瞬间变得泥泞不堪,马蹄打滑,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雨水冰冷,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姜雨棠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却依旧死死抓着缰绳,伏低身体,减少阻力。慕容昭解下自己已然湿透的玄色外袍,不由分说地罩在她身上,虽然于事无补,却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和不容拒绝的守护。
“坚持住,棠棠,就快到了。”他的声音穿过雨幕,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雨越下越大,视线模糊,只能依靠影卫在前探路。泥浆飞溅,人马皆狼狈不堪。阿箬在颠簸和寒冷中发起低烧,迷迷糊糊地呓语着,情况令人担忧。
就在这举步维艰之际,前方探路的影卫突然打了个急促的唿哨,猛地勒停马匹!
“殿下!前方有情况!”
慕容昭心中一凛,立刻示意队伍停下,隐入道旁一片茂密的树林中。他凝目望去,透过滂沱雨幕,只见前方不远处的白水渡口,隐约有兵刃的反光和甲胄的身影晃动!
不是寻常的守桥官兵!那些人穿着制式统一的蓑衣斗笠,但行动间透出的肃杀之气和腰间佩刀的制式,分明是……京畿卫的人马!
京畿卫,如今应该在慕容钰的掌控之下!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封锁了渡口?
是巧合,还是……专门在此等候?
“多少人?”慕容昭压低声音问。
“桥头约有二三十人,渡口两侧树林中可能还有埋伏,具体数目不清。”影卫回报,语气严峻,“他们在盘查所有过桥之人,搜查得很仔细。”
慕容昭眼神瞬间冰寒。二三十明哨,加上未知数目的暗桩,强行闯关,胜算极小,而且一旦暴露身份,打草惊蛇,后续路途将更加艰难。
“他们定是得到了风声,在此拦截殿下!”另一名影卫急道。
慕容昭沉默地看着雨幕中那些晃动的身影,大脑飞速运转。绕路?白水河上下游百里内,只有这一处渡口有桥,其他地段水流过于湍急,根本无法泅渡,绕行至少需要多花费两三日!他们耗不起这个时间!
硬闯不行,绕路来不及……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直昏沉的阿箬忽然动了动,虚弱地抬起手指着河面方向,声音细若游丝:“船……那边……有艘小船……没挂旗子……”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距离石桥下游百余米的一处芦苇荡边缘,系着一艘破旧的乌篷小船,在风雨中轻轻摇晃,毫不起眼。若非阿箬眼尖,几乎难以发现。
摆渡的私船?或许是为了躲避官府的盘剥,偷偷在此揽客。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风险极大,却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慕容昭当机立断:“弃马,趁雨势掩护,从芦苇荡靠近那艘船!”
“殿下,万一有诈……”影卫担忧。
“顾不了那么多了!”慕容昭斩钉截铁,“留下记号,马匹会有人来处理。我们走!”
他率先下马,将浑身湿透、几乎冻僵的姜雨棠从马背上抱下来,紧紧揽在怀中。另一名影卫也背起虚弱的阿箬。四人舍弃了疲惫的马匹,如同鬼魅般,借着雨幕和芦苇的遮蔽,悄无声息地向下游那片芦苇荡潜去。
雨水冲刷着他们的足迹,泥泞没过了脚踝。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既要避开渡口方向的视线,又要警惕可能存在的其他埋伏。
终于,他们成功靠近了那艘乌篷船。船身破旧,船篷低矮,一个戴着斗笠、披着破蓑衣的干瘦老叟正蹲在船头,似乎在修补渔网。
慕容昭示意影卫上前交涉。
影卫压低声音,模仿着本地口音:“老丈,过河,去对岸,价钱好说。”
那老叟抬起头,斗笠下是一张布满皱纹、被风雨侵蚀得黝黑的脸,眼神浑浊,带着底层百姓特有的麻木与警惕。他打量了一下影卫,又看了看他身后明显气质不凡、却狼狈不堪的慕容昭几人,尤其是在慕容昭怀中瑟瑟发抖的姜雨棠和影卫背上病恹恹的阿箬,沉默了片刻,沙哑道:“风大雨大,河上不稳当。”
“我们有急事,加倍给钱。”影卫将一小锭银子塞到老叟手中。
老叟掂了掂银子,又看了看天色和汹涌的河面,最终点了点头,收起银子,哑声道:“上船吧,快点,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慕容昭心中稍定,护着姜雨棠率先踏上摇晃的小船。船身狭小,四人上去便显得十分拥挤。
老叟解开缆绳,拿起长长的竹篙,用力一撑岸边,小船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芦苇荡,驶向白浪翻涌的河心。
雨水敲打着乌篷,发出密集的声响。河水因暴雨而上涨,水流湍急,小船在浪涛中起伏颠簸,仿佛随时可能被掀翻。姜雨棠紧紧抓着慕容昭的衣襟,脸色苍白。阿箬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
慕容昭稳坐船中,目光却透过船篷的缝隙,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渡口方向。那些京畿卫的身影在雨幕中模糊不清,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艘悄然离岸的小船。
然而,就在小船行至河心,距离对岸已不远时,异变再生!
渡口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箭声!紧接着,几支火箭划破雨幕,带着凄厉的呼啸,精准地射向了他们这艘小船!
“有埋伏!”影卫厉声大喝!
老船夫吓得手一抖,竹篙险些脱手!
慕容昭眼中杀机暴涨!果然没那么简单!这老叟,这船,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火箭钉在乌篷上,瞬间引燃了潮湿的篷布,火苗在雨水中顽强地窜起!浓烟弥漫!
而对岸的芦苇丛中,也骤然站起了数十名手持劲弩的黑衣人!弩箭在雨水中闪着寒光,对准了河中这艘已然起火、无处可躲的小船!
前有强弩,后有追兵,身陷河心,船将焚毁!
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