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过后,往往伴随着异样的平静。西城“凝香斋”被连根拔起,掌柜及核心党羽锒铛入狱,牵扯出的那位“位高权重者”(虽未明发上谕,但朝堂核心圈层已心照不宣)被皇帝慕容擎勒令在府“静思己过”,其党羽势力遭到清洗,朝堂格局为之一变。
慕容昭以铁腕手段迅速稳定了局势,连日来的奔波劳神终于暂告一段落。虽然更深层的幕后黑手尚未完全浮出水面,南疆邪术的根源也远未肃清,但至少斩断了其在京城的一条重要臂膀,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时值初夏,椒房苑庭院中,姜雨棠心心念念的葡萄架已是枝繁叶茂,绿荫如盖。藤蔓缠绕,巴掌大的叶片层层叠叠,筛落下一地细碎的光斑。几串青涩的小葡萄雏形已现,隐藏在绿叶之间,预示着秋日的丰收。
这日沐休,慕容昭难得没有埋首公文,而是换了一身月白常服,坐在葡萄架下的青玉桌旁。石桌上摆着几样清爽茶点,正是姜雨棠用新采的薄荷嫩叶做的薄荷糕,以及冰镇过的酸梅汤。
姜雨棠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把小银剪,正仔细地修剪着一盆茉莉花的杂枝。阳光透过叶隙,在她烟霞色的裙裾上跳跃,发间一支简单的玉簪泛着温润的光。气氛安宁得近乎慵懒。
慕容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连日来的血腥、阴谋与算计,似乎都被这满架绿意和眼前人平和的身影洗涤而去。他执起白玉杯,饮了一口冰镇酸梅汤,酸甜沁凉,直透心脾,驱散了最后一丝燥意。
“这葡萄架,倒是比想象中长得要好。”他忽然开口,声音是久违的松弛。
姜雨棠抬起头,眉眼弯弯:“那是自然!我可是天天盯着它们喝水晒太阳呢!等到了秋天,挂满紫嘟嘟的葡萄,咱们就在这架子下摆上小案,赏月,吃葡萄,喝咱们自己酿的酒!”她说着,眼中满是憧憬。
慕容昭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仿佛看到了秋日葡萄成熟时,她忙碌采摘、然后得意地捧出琥珀色葡萄酒的模样,唇角不由微微扬起:“好。”
一个字,简单,却承载着对未来的许诺。
姜雨棠放下银剪,拈起一块薄荷糕递给他:“殿下尝尝这个,清清凉凉的,最适合现在吃。”
慕容昭接过,薄荷的清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糕体软糯,微甜不腻,确实爽口。他慢慢地吃着,目光却落在她因修剪花枝而沾了些许泥土的手指上。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雨棠一怔。
只见慕容昭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丝帕,沾了点旁边杯中的清水,然后极其自然地、仔细地擦拭着她指尖的泥痕。他的动作很轻,很慢,指尖偶尔划过她的皮肤,带来微凉的触感。
姜雨棠的脸颊悄悄染上红晕,却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动作。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上冷面太子的威严,倒像个……体贴的寻常夫君。
“殿下……”她声如蚊蚋。
“嗯。”慕容昭应着,手下动作未停,直到将她五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才松开手,将帕子收起,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只有风吹过葡萄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蝉鸣。
为了打破这静谧的暧昧,姜雨棠轻咳一声,找了个话题:“说起来,前两日青桃出宫,听说‘五味轩’生意好得不得了,尤其是那款加了薄荷的凉糕,都快卖断货了。石磊还问,要不要把旁边那家要转让的绸缎铺也盘下来,扩大经营呢。”
慕容昭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如今对“五味轩”相关的事格外敏感,倒不是不悦,而是出于保护。他沉吟片刻,道:“树大招风。如今朝局初定,但暗流未平。铺子生意好是好事,但扩张之事,暂缓为宜。告诉石磊,稳扎稳打,守住根本即可。”
姜雨棠立刻点头:“臣妾明白,回头就让人带话给他。”她知道慕容昭的顾虑是对的。经过“凝香斋”一事,她更深刻地理解了这京城的水有多深。
慕容昭见她从善如流,心中满意,又道:“不过,你那铺子倒是阴差阳错,成了个不错的耳目。日后若再听到什么有趣的市井传闻,不妨说与孤听听。”他这话,算是正式认可了她之前“无心插柳”的功劳,并给予了某种程度的授权。
姜雨棠心中欢喜,知道这是他对她能力和分寸的信任。她俏皮地眨眨眼:“那殿下可要付我‘消息费’,比如……多来臣妾这葡萄架下坐坐?”
慕容昭被她逗笑,低沉的笑声在葡萄架下回荡,惊起了几只歇脚的雀鸟。“准了。”
阳光正好,绿荫正浓。茶点清甜,清风拂面。
这一刻,没有朝堂纷争,没有阴谋诡计,只有葡萄架下的静谧时光,和两人之间流淌的、无需言说的温情。
慕容昭放下茶杯,目光掠过那几串青涩的葡萄,又落回姜雨棠身上,忽然道:“等这批葡萄熟了,第一串酿的酒,孤要独享。”
姜雨棠先是一愣,随即笑开,如同阳光下绽放的花朵:“好!就给殿下酿一坛最甜的‘独占鳌头’!”
风雨或许还会再来,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这片偷来的安宁。而这份共同守护的岁月静好,比任何琼浆玉液,都更令人沉醉。
葡荫蜜意,岁月绵长。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坎坷,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