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揽月轩。
烛火摇曳,将慕容昭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出一道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剪影。书案上,来自夜枭、龙鳞卫乃至太医署的密报散落着,每一张纸页都仿佛浸透着无形的寒意。
夜长宁单膝跪地,汇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沉重:
“‘蝙蝠噬心’之毒,太医署众国手反复验看,确认其性极阴极损,能侵蚀神智,缓慢破坏心脉,初期症状隐匿,可伪装成心悸、焦虑,一旦受特定引子激发(如强烈的情绪波动或另一种未知媒介),便会骤然发作,状若疯癫或心脉骤停,极似急症。其炼制手法,融合了数种早已失传的古老毒方,甚至夹杂着些许……前朝宫廷秘药的影子,绝非寻常江湖手段。”
“春菱,齿间毒囊与发射毒针的腕套机括,工艺精湛歹毒,材质特殊,非官方匠作监规制,更像是……早已断绝传承的‘鬼工’一脉的手笔。其身份背景,所有记录完美无瑕,如同精心编写的戏本,但越是完美,越是虚假。所有明面上的线索,至她身亡,已彻底断裂。”
“双喜及其所谓‘亲戚’,皆成死局。井边、火场,处理得干净利落,那片火浣布是唯一意外,却如大海捞针,难寻源头。”
“至于‘梅翁’……名号如同鬼魅低语,查遍所有明暗档案、江湖卷宗,竟无丝毫痕迹。仿佛此人只存在于某些人的窃窃私语之中,是一个被故意提及,用以混淆视听或测试反应的虚影。”
一条条消息,冰冷地揭示着对手的可怕:底蕴深厚,手段老辣,行事狠绝且极其谨慎,对宫廷乃至江湖秘辛了如指掌。
慕容昭静默地听着,面上如同覆着一层寒冰,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偶尔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显示着他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将这一切信息拆解、重组、分析。
“前朝秘药……‘鬼工’机关……”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指尖在案面上缓缓敲击,发出令人心悸的嗒嗒声,“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有‘来历’。”
他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夜长宁:“他们以为抹去痕迹,便可高枕无忧?痴心妄想。越是如此,露出的破绽反而越大——能动用这等资源、知晓这等秘辛的势力,放眼天下,能有几家?”
“传孤令。”慕容昭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其一,明线既断,彻查暗线。动用所有‘夜枭’,放弃追查近期动向,转而回溯!给孤查近十年、乃至二十年,所有与前朝覆灭后隐匿势力、与失传‘鬼工’技艺可能相关的陈年旧案、失踪人口、异常财富流动!尤其是与南疆、西域有牵扯的部分!”
“其二,春菱非孤身一人。她需要潜伏,需要信息,需要资源。查她入宫后所有饮食起居记录,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送饭宫女、浣衣杂役!给孤用最笨的办法,人盯人,时段对接,找出那个可能存在的、唯一与她有过非常规接触的‘影子’!”
“其三,‘梅翁’虽可能是虚,但名号既出,必有缘由。将此名号透露给楚箫,林家商队常年行走四方,接触三教九流,或能从市井江湖最底层的流言碎语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回响。切记,只耳听,不深究,更不可行动。”
“其四,”慕容昭眸色骤寒,如同淬冰,“加强对所有可能与‘前朝’、‘秘药’、‘鬼工’这些关键词相关的旧部门、旧人之后的监控。范围扩大,宁可错查,不可遗漏。对手隐藏极深,任何一丝可能的关联,都不能放过。”
他的指令,不再局限于眼前的刺杀,而是直指更深的历史脉络与更庞大的潜在阴影。他要掀开的,或许是一个埋藏已久、盘根错节的巨大毒瘤。
“是!属下遵命!”夜长宁眼中闪过嗜血的寒光,领命而去,身影如鬼魅般融入黑暗。
书房内,慕容昭独自立于窗前,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面颊。那份关于“蝙蝠噬心”毒性的描述再次浮现在脑海——“受特定引子激发”、“状若疯癫”……
他猛地攥紧了拳。 若那日,那毒水并非泼洒,而是以其他更隐蔽的方式…… 作用于棠棠…… 一股几乎要撕裂理智的暴怒与后怕席卷而来。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那毁灭一切的冲动。良久,才缓缓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杀意。
“不管你是人是鬼,藏了多少年……”他对着沉沉的夜空,一字一句,如同誓言,“孤一定会把你……从最深的地底下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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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楚箫于书房中接到了东宫密信。看着“梅翁”二字,他眉头紧锁。这个名字,透着一种古老的、不祥的气息。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启动了林家那庞大而隐秘的信息网络。指令无声地传递下去:不再局限于近期动向,而是挖掘所有陈年旧闻、市井传说、乃至茶楼酒肆里的醉话牢骚,寻找任何可能与“梅翁”二字,或与古老秘药、失传技艺相关的蛛丝马迹。
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向着更深远、更晦暗的历史尘埃中撒去。
帝都的夜色,依旧繁华而平静。 然而在这平静之下,一场指向历史幽暗处、挖掘深埋毒根的狩猎,已然悄然开始。慕容昭以其精准的判断和冷酷的决心,正试图撬开一个可能尘封已久的巨大秘密。
而隐藏于最深处的敌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追本溯源的,变得愈发沉默,也愈发危险。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触及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