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甜蜜的蜜饯还含在口中,清甜的滋味尚未完全化开,慕容昭那句冰冷锐利的质问,便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破了室内短暂的平和。
“铜匣之事,你看到了什么?”
姜雨棠含蜜饯的动作猛地僵住!甜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凝固,化作一片苦涩的冰凉。她抬眸,撞进慕容昭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那里面没有了方才喂她燕窝、塞她蜜饯时那几不可察的松动,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与一种洞悉一切、不容欺瞒的锐利锋芒。
昨夜冷苑的一切——幽绿的毒瘴、散落的染血旧帕、皇后泣血的手书、断裂的蛇纹木簪、记录着“南疆邪纹”和“厌胜”的残页……如同破碎的幻灯片,瞬间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巨大的秘密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喉咙的灼痛似乎又剧烈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想吞咽口水,却被口中的蜜饯呛了一下,引发一阵压抑的低咳,脸颊再次涌上病态的红晕。
慕容昭的目光锐利如刀,紧锁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不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悸和慌乱。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沉默带来的威压,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窒息。锦褥上残留的燕窝甜香、蜜饯的清甜,此刻都成了最讽刺的背景,提醒着她刚刚萌生的那点微妙的依赖和悸动是多么脆弱可笑。
姜雨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喉咙的不适。她知道,躲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掌控着一切,也洞悉着一切。隐瞒和欺骗,只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更何况……那铜匣里承载的,是他血淋淋的童年,是帝后深沉如海却饱含无奈的守护,是悬在他头顶多年的邪术阴影。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一些,尽管依旧沙哑:“我……看到了皇后娘娘的手书……”她顿了顿,目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慕容昭的脸色。见他面色沉凝,并无暴怒迹象,才鼓起勇气继续道,“知道了殿下幼年……是因命格冲克紫微,更兼有邪术暗害之危……帝后为护殿下周全,万般无奈,才将殿下托付冷苑……由苏嬷嬷以死士之忠守护……”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慕容昭的反应。他依旧沉默,只是捻动墨玉扳指的指尖似乎停顿了一瞬,深潭般的眸底掠过一丝极其幽暗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光芒。那光芒中,有被触及过往的沉郁,有对幕后黑手的刻骨杀意,更有一种……连姜雨棠都难以解读的、深沉的痛楚。
“匣中……还有半截断裂的蛇纹木簪,”姜雨棠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张记录着邪术痕迹的残页……上面有‘南疆邪纹’、‘厌胜’等字眼……还有一个……像是扭曲藤蔓的印记……”她努力回忆着那阴邪不祥的图样。
当“南疆邪纹”、“厌胜”、“扭曲藤蔓印记”这几个词从她沙哑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时,慕容昭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刺骨!仿佛无形的寒霜瞬间覆盖了整个内室!他深不见底的眸中,那压抑的杀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几乎要冲破冰封的表面!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姜雨棠被他骤然释放的恐怖威压骇得呼吸一窒,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更加苍白。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场。
就在她以为雷霆之怒即将降临时,慕容昭周身那骇人的气息却又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敛,重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只是那幽暗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更加汹涌。他缓缓抬眸,目光重新落在姜雨棠惊惧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寒冰地狱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蛇纹木簪……南疆邪纹……扭曲藤蔓印记……” 他重复着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你倒是看得仔细。”
这平静的话语,却比怒吼更让姜雨棠心惊胆战!她连忙解释,声音带着急切和后怕:“我……我只是碰巧打开……那毒瘴就……殿下!我发誓!我绝无窥探之意!昨夜……昨夜若非殿下……” 她想到那幽绿毒瘴的恐怖,想到他电光火石间捂住她口鼻、带她疾退的瞬间,想到他紧握她的手……心头的恐惧中,又不可抑制地渗入一丝复杂的感激与悸动。抵触早已消散,此刻更多的是面对未知秘密的惶恐和对眼前这个强大却背负沉重过往男人的……复杂心绪。
慕容昭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惊惧、后怕,以及那丝因他而起的复杂情绪。她的话虽然颠三倒四,却清晰地传递了她的立场——她是被卷入者,是受害者,而非窥探者或泄密者。昨夜生死一瞬她的脆弱与依赖,此刻她急于撇清却又带着真实恐惧的模样,都印证了这一点。
紧绷的气氛似乎因她这笨拙却真实的坦白而略微松动了一丝。慕容昭眼中的冰寒稍敛,但那份锐利的审视并未完全消失。
“此事,”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关乎天家隐秘,更关乎孤之安危。今日之言,出你口,入孤耳。若有第三人知晓……”他顿了顿,深不见底的眸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直刺姜雨棠眼底,“无论有意无意,孤必严惩不贷,牵连九族。你可明白?”
“明白!我明白!”姜雨棠心头一凛,立刻用力点头,如同小鸡啄米。牵扯到皇家秘辛和太子性命,这绝对是最高级别的封口令!“我……我嘴巴最严了!我连青桃都不会说的!真的!”她急于表忠心,甚至举起三根手指想发誓,动作牵动了喉咙的伤,又引来一阵痛苦的抽气。
看着她这副又怂又认真的模样,慕容昭眼底深处那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似乎又波动了一下。他不再言语,只是重新拿起那卷被他搁置许久的奏折,目光落回字里行间,仿佛刚才那场关乎身家性命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内室再次陷入安静,只有姜雨棠因疼痛而压抑的细微抽气声。阳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洒在两人之间。锦褥上,那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恐怖的苦味,旁边攒盒里的蜜饯晶莹剔透。
姜雨棠看着那药碗,小脸又垮了下来。秘密压在心里沉甸甸的,喉咙疼得厉害,还要面对这碗“生化武器”……人生真是艰难。
就在她苦大仇深地盯着药碗,准备再次捏着鼻子灌下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拈起攒盒里最大最饱满的一颗蜜饯,再次递到了她的唇边。
姜雨棠一愣,抬眸看去。慕容昭的目光依旧落在奏折上,侧脸冷峻,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喝了药,再含。”低沉的声音响起,毫无波澜,却像是一道特赦令。
姜雨棠看着唇边那颗散发着甜蜜诱惑的蜜饯,再看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算了,甲方爸爸虽然冷酷无情,但至少还知道给点甜头!为了这口甜,拼了!
她接过药碗,深吸一口气,再次视死如归地灌了下去!苦涩瞬间席卷口腔,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就在她苦得眼泪汪汪、准备干呕的时候,那颗温热的蜜饯被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塞进了她口中。
极致的甜蜜瞬间中和了苦涩,带来劫后余生般的幸福感。
“唔……”姜雨棠含着蜜饯,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终于偷到腥的猫儿。她偷偷瞥了一眼依旧专注批阅奏折的慕容昭,心里的小人忍不住嘀咕: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嘴硬心软?不对,是蜜饯藏针!一边用最冷酷的威胁封她的口,一边又用蜜饯堵她的嘴……真是矛盾的甲方!
然而,这甜蜜的蜜饯和方才那场沉重的对话,却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铜匣的秘密如同巨大的冰山,虽被暂时封存在两人之间,却已悄然改变了水下的暗流。那紧握过的手,传递的温热犹在;那共守的秘密,成了最沉重的羁绊。是福是祸?是更深的深渊,还是通往未知彼岸的独木桥?姜雨棠含着蜜饯,感受着舌尖的甜意和喉间的苦涩,只觉得前路迷雾重重,而身边这座沉默的冰山,似乎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也是唯一需要警惕的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