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幻象刚刚如同破碎的琉璃般消散,七彩云海翻涌,尚未等李响从那极致诱惑的余波中彻底平复心神,周围的景象便再次如水波般荡漾、重塑。
刺目的金芒与喧嚣的朝拜声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祥和、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景象。
不再是冰冷的列车车厢,不再是危机四伏的雪山峡谷,也不再是虚幻的金銮宝殿。
这是一间布置得雅致而温馨的客厅。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动素雅的窗帘,带来庭院中花草的清新气息。柔软的沙发上,铺着干净的格子布,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旁边还有几本翻开的、似乎与古老阵法或是医药相关的线装书。
而最让李响心神剧震的,是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顾清影。
不是那个在列车上舍身施展禁术、脸色苍白的顾清影,也不是那个在雪山中勉力支撑、需要他搀扶的顾清影。
眼前的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居家常服,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脸上带着温柔而恬静的笑意,眼神清澈,如同山间清泉,没有丝毫的忧虑与负担,只有一种沉浸在平凡幸福中的满足感。她正低头缝补着一件看似是李响的外套,动作轻柔,指尖翻飞,充满了生活的情趣。
“回来啦?”她抬起头,看向李响,笑容温婉,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过耳畔,“今天怎么这么晚?柱子和陈默刚才还来找你,说约好了去后山钓鱼,看你不在又走了。饭在锅里热着呢,是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自然,仿佛这样的对话,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无数个日夜。这里没有苏雅的怨恨,没有渊秽的威胁,没有龙组的任务,也没有昆仑墟的谜团。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只有岁月静好的相守。
李响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卸下了所有家族责任、忘却了所有危机、眼中只有他和这个小小家庭的顾清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酸楚与渴望,瞬间冲垮了他刚刚构筑起的心防。
这……曾是他内心深处,在最疲惫、最艰难的时候,悄悄憧憬过的画面。
远离所有的纷争与危险,和在意的人,寻一处安宁所在,过着平凡而温馨的生活。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彼此的陪伴和简单的快乐。
这种平凡的幸福,对于一直处于奔波、战斗与巨大压力下的他而言,拥有着比至高权力更加致命的吸引力!
幻境将这一幕渲染得无比真实,无比美好。他甚至能闻到饭菜的香气,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看到顾清影眼中那毫无保留的、只属于他一人的柔情。
“响,发什么呆呢?”顾清影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如此清晰。她仰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关切,“是不是累了?先去洗把脸,吃饭吧。”
她的气息近在迟尺,她的温柔如同最醇的酒,几乎要让李响沉溺其中,永远不愿醒来。
留下吧……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叫嚣。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平静、安宁、还有她!何必再去面对那些恐怖的怪物,何必再去承担那些沉重的责任?在这里,你可以拥有最纯粹的幸福!
他的嘴唇动了动,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手臂甚至微微抬起,想要将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温暖拥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顾清影衣袖的瞬间——
冰冷刺骨的现实,如同淬毒的匕首,勐地刺穿了他的迷障!
真正的顾清影,此刻还在那危机四伏的雨炼云海中,与自己的心魔抗争!她为了救他,精神力严重透支,伤势未愈!真正的赵铁柱和陈默,还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经历着这七情六欲的考验!
眼前的温馨,眼前的平静,眼前的她……不过是这云海幻境,利用他内心对安宁的渴望,编织出的又一个甜蜜的陷阱!一个足以让英雄气短、埋葬壮志的……温柔乡冢!
这虚假的平静,是用逃避现实换来的!是用放弃伙伴、放弃责任、放弃追寻真相与力量的决心换来的!
如果他留在这里,沉溺于这虚幻的幸福,那么现实中的顾清影怎么办?赵铁柱、陈默他们怎么办?那些等待他去守护的人,那些需要他去对抗的敌人,又该怎么办?
这温柔,是冢!是埋葬他所有坚持与未来的坟墓!
巨大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比之前挣脱权力幻象时更加剧烈。那是对内心深处最柔软渴望的亲手斩断!
李响勐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微微颤抖。再次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迷醉与挣扎都已消失,只剩下如同昆仑玄冰般的坚定与……一丝深藏的痛苦。
他看着眼前那带着疑惑与关切神色的“顾清影”,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对不起……清影。真正的你,还在等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并指如剑,体内那融合了风之感悟的念力,化作一道无形却锋锐无比的意念之刃,带着斩断虚妄的决心,勐地向前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眼前的温馨客厅,身旁那温柔似水的“顾清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剧烈地荡漾、扭曲起来。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悲伤,身影逐渐变澹,最终如同破碎的月光,消散在七彩的云雾之中。
周围再次恢复了云海翻涌的景象。
李响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比风刃加身更加惨烈的战斗。亲手斩灭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幻影,那种滋味,难以言喻。
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凝练,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
温柔乡冢,已破。
他知道,这绝非结束。这诡异的云海,这七情六欲之雨,必然还有更多的考验,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