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还沉浸在那片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里,阳光是暖的,天是蓝的,可人心里头,却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寒冬,冻得梆硬,稍微一碰,就是钻心的疼和空落落的凉。
英雄没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场无声的瘟疫,比之前那个遮天蔽日的怪物带来的恐慌传得还要快,还要狠。街上没了之前的死寂,有人走动,有人开始清理废墟,机器也重新响了起来,但那股子味儿不对了。大家伙儿说话都压着嗓门,眼神碰一下,就赶紧躲开,里头全是说不出的难受。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憋不住的哭声,立刻就像传染似的,引得一片红眼圈。
联合政府降了半旗,警报器拉响的长鸣不再是刺耳的警告,变成了送行的哀乐,低低沉沉,在城市上空盘旋,敲得人心口发闷。电台里,电视上(那些还能用的),轮番播报着李响的功绩,词儿用得一个比一个重,什么“文明之光”,什么“比肩神明”,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那个人,是真回不来了。
星火总部,更是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笼罩着。广场上,没人组织,但幸存下来的成员,只要能动的,都自发地聚到了这里。没人说话,就那么站着,或坐着,望着那片刚刚恢复清澈、此刻却显得无比空洞的天空。好多汉子,平时流血不流泪的,这会儿也忍不住拿袖子使劲擦眼睛。他们还记得李总带着他们从一个小工作室拼杀出来的日子,记得他挡在大家前面的背影,记得他最后决然冲向那片黑暗的光景……现在,天亮了,带他们看到光的人,却不见了。
陈默瘫坐在一块炸塌了一半的水泥墙根底下,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又是灰又是干涸的泪痕,看着邋遢透了。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边缘都摔裂了的数据板,屏幕暗着,但他就是不肯松手。那是最后接收到“盘古号”传回数据的主控板之一,李响生命信号消失前的那段混乱波形,就是在这上面最终变成一条绝望的直线。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一动不动,像是魂儿也跟着那块数据板一起死机了。
方晴胳膊上缠着绷带,默默走到他旁边,也没说话,开始收拾散落在一旁的一些东西。一件李响常穿的、洗得有些发白的外套,一个他熬夜开会时用来提神、杯沿有个小缺口的马克杯,几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笔记和演算过程的技术手册……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好像怕惊扰了什么。每拿起一样,她的手指都会微微颤抖,眼圈就更红一分。这些东西还带着主人的气息,可人,却已经隔着生死。
顾清影站在一处稍高的断台上,一身的素白,在还有些破败的背景里,显得格外刺眼。她仰着头,望着天空,阳光照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却暖不透那眼底深处刻骨的冰冷和哀恸。她没有哭出声,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那双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骨节捏得发白,微微地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远比嚎啕大哭更汹涌的痛楚。她指尖摩挲着掌心那枚温润的古玉,玉身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情,光泽黯淡了许多。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伤死水里——
“嘀……”
一声极其微弱、短促的电子音,像是幻觉,又像是蚊蚋振翅,突然从陈默怀里那个被他自己体温焐热的数据板里传了出来。
声音太小了,小到几乎被风声、远处隐约的施工声、还有人们压抑的呼吸声完全掩盖。
但陈默就像是被高压电猛地打了一下,整个人剧烈地一抖,一直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死死地钉在了那块暗沉的屏幕上!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点点气流都会把这微弱的声音吹散。
是幻觉吗?是太难过产生的幻听?
他用力甩了甩头,几乎是扑到旁边一台勉强恢复供电的主控终端前,手指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有些不听使唤,敲击键盘的声音显得格外杂乱刺耳。他疯了一样调出深空监测模块,将过滤阈值调到最高,屏蔽掉所有已知的星际背景辐射、太阳风干扰、乃至地球轨道上那些卫星残骸可能发出的任何杂讯!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撞得他肋骨生疼。
屏幕上的频谱图剧烈地波动着,杂乱的噪音波纹让人眼花。陈默的眼睛瞪得老大,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一眨不眨地追踪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波动。
来了!又来了!
在那一片混沌的噪音海洋深处,一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能量波动曲线,极其顽强地、间隔着、断断续续地再次浮现出来!
它的幅度很小,小到几乎贴着基线,时有时无,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被噪音吞噬湮灭。但陈默的心跳却在这一刻漏跳了好几拍!这波动频率……这能量信号的衰减模式……这……
他颤抖着手,调出数据库里最高权限加密保存的那几份样本——李响那枚古玉在实验室极限环境下激发时记录的能量特征谱,还有几次李响全力动用念力时,陈默偷偷用仪器捕捉到的、极其模糊的念力残留波动数据!
比对程序开始运行,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
陈默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干得冒火,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渺茫得可怕的希望给冲昏头脑。
百分之一……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
数据在疯狂跳动,屏幕的光映在他因紧张而扭曲的脸上。
百分之九十……百分之九十五……百分之九十九……
当最终那个“吻合度:99.73%”的红色数字弹出来时,陈默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一仰,靠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灰垢,淌成泥泞的小河。
不是幻觉!不是巧合!
这信号……这信号的源头……是……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抓起通讯器,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激动,朝着频道那头嘶吼:“清影姐!秦将军!快来!指挥中心!快!有信号!是他的信号!李总的信号!!!”
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死水潭,瞬间打破了广场上凝滞的悲伤!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指挥中心的方向。方晴手里的马克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却浑然不觉。
顾清影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了指挥中心门口,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比刚才还要白,但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她几步冲到主控台前,视线死死锁住屏幕上那条微弱到极点的波动曲线。
她没有像陈默那样依赖仪器,而是直接闭上了双眼,一双纤白的手轻轻虚按在冰冷的屏幕上方。一股纯净、柔和却无比坚韧的精神力量,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循着那波动传来的渺茫方向,小心翼翼地、极其温柔地延伸了出去,探向那片冰冷死寂的宇宙深空。
指挥中心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秦罡的投影出现在大屏幕上时,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位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将军,此刻也紧张得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顾清影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顾清影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按在屏幕上的手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猛地睁开双眼,那里面不再是死寂的悲痛,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狂喜,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
“是……是他……”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明显的哭音,却又有一种压不住的、仿佛绝处逢生般的激动,“是他的‘念’……不会错……虽然微弱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但我感觉到了……那里面……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像是消亡……更像是……新生的气息?”
“新生?!”秦罡的投影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有些变调,“位置!陈默,立刻给我锁定信号源精确坐标!”
“已……已经锁定了!”陈默几乎是跳了起来,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星图被迅速放大,“来源是……是之前那个怪物核心区域附近的一片星际尘埃云!距离我们……非常遥远!”
“盘古号!”秦罡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接通了远在深空的通讯,“秦罡命令!忽略所有次要损伤,立刻转向!目标坐标已发送!最大战速前进!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搜!一寸一寸地搜!活要见人……死……也要找到能量残留!”
遥远的星海中,伤痕累累的“盘古号”空天战舰,接收到命令后,庞大的舰身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但主引擎还是顽强地重新点火,喷吐出幽蓝色的尾焰,拖着残破的躯体,调整方向,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未知的、弥漫着尘埃的虚空。
希望的火苗被重新点燃了,虽然微弱得像星尘,但终究是亮了起来。
等待是煎熬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显示着“盘古号”传回的实时画面:一片混沌、黯淡的尘埃云,能见度极低。各种探测器的扫描波束像梳子一样来回梳理着这片空域。
十分钟……二十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越来越压抑。那微弱的信号在监控屏幕上依旧时断时续,让人心惊胆战,生怕它下一次消失,就再也不会出现。
突然!
“报告舰桥!光学传感器捕捉到异常光源!”通讯频道里传来舰员激动到破音的叫喊,“坐标已精确锁定!能量读数正在上升!是……是一种很温和但很奇特的能量反应!视觉信号同步传输!”
主屏幕上的画面猛地切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老大。
只见在一片虚无的黑暗和漂浮的尘埃中间,一枚圆润无瑕、通体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白光的古玉,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驱散周围的黑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神秘。
而更让人心脏骤停的是,在这枚古玉的中心,一团只有拳头大小、由无数细微金色光粒凝聚而成的、近乎透明的意识能量体,正如同一个沉睡婴儿的心脏般,以一种缓慢而顽强的节奏,一下,一下,微弱地搏动着,散发着与那古玉同源、却又更加微弱的生命气息。
那枚玉,在场所有核心成员都认得——那是李响从不离身的“执念珏”,是心钥的碎片!
而那团微弱的光粒……
陈默看着屏幕上那不可思议的景象,眼泪流得更凶了,但他却控制不住地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哽咽着:“妈的……我就知道……你小子……命硬得像块石头……”
顾清影看着那团微弱的光,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却缓缓地、坚定地伸出手,虚空中,仿佛想要触摸那遥远星空下的微弱回响。
秦罡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憋了太久的气,这位铁血将军的眼角,也终于有些湿润了。他沉声下令:“盘古号,谨慎靠近,启动最高级别防护措施。尝试……尝试与能量体进行非接触式沟通。同时,将古玉……和它,小心地……带回来。”
希望没有熄灭。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星辰大海的彼端,重新点燃了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