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场里的雨,下得像老天爷在号丧,没完没了。李响瘫在烂沙发后头的泥水坑里,浑身散了架似的疼,冷得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他攥着那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塑料袋,里面那半块干硬发黄、还沾着霉点的馒头,硌得他手心发麻。
那拾荒老头早就消失在雨幕和垃圾山后头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仿佛刚才那半块馒头,真是随手丢给路边的野狗。
“妈的……”李响喉咙里滚出一声低骂,又苦又涩。他低头看着那馒头,胃里饿得火烧火燎,像有把钝刀子在里头搅。可这玩意儿……能吃吗?一股子馊味混着垃圾场的腐臭直冲鼻子。
饿死?还是吃这玩意儿?
他脑子里天人交战。恨火还在胸腔里闷烧,烧得他心口滚烫,可身体却冷得像块冰。那玉佩还贴在心口,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微弱却顽固的温热,像个小火炉,硬生生在冻僵的身体里护住一丝活气儿。
“操!”又是一声低吼,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他猛地撕开那脏兮兮的塑料袋,抓起那半块硬邦邦的馒头,也顾不上什么霉点污垢了,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嘎嘣!
牙差点崩掉!这馒头硬得像石头,又干又糙,嚼在嘴里跟吞沙子似的,一股浓重的、难以形容的陈腐味直冲天灵盖。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尽全身力气撕扯、咀嚼、吞咽。每咽下去一口,喉咙都像被粗砂纸刮过,火辣辣地疼。胃里那点酸水被这又冷又硬的东西一激,翻腾得更厉害了。
他就这么一口一口,像啃仇人的骨头一样,把那半块发霉的馒头,硬生生塞进了肚子里。冰冷的馒头渣子沉甸甸地坠在胃里,非但没带来饱腹感,反而更冷了。但至少,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暂时被压下去了一点。
体力,似乎也跟着那点难以下咽的食物,回来了一丝丝。虽然还是疼,还是冷,但至少不像刚才那样,连动动手指头都像要了老命。
裤兜里,那破备用手机又开始嗡嗡震动,催命符似的。李响没看,直接把它掏出来,狠狠摁了关机键。世界,终于暂时清静了。
他靠着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烂沙发,大口喘着粗气。雨还在下,垃圾场里那股子混合着腐败食物、化学废料和屎尿的恶臭,熏得人脑仁疼。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不行!不能死在这儿!更不能像条真正的野狗一样,烂在这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
苏雅!苏浩!苏家!
这三个名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脑子里。刚刚被馒头压下去一点的恨火,轰地一下又窜起老高!烧得他眼睛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血债血偿!把他们踩进地狱!
这念头像淬了毒的种子,在他被恨意浸透的心底疯狂生根发芽!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又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凭什么?拿什么去报仇?他现在就是个身无分文、断了骨头、连狗都不如的废物!四千六百万的债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别说报仇,活下去都他妈是奢望!
这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熊熊燃烧的恨火上。滋啦一声,心口那玉佩传来的温热似乎都跟着黯淡了一下。
李响痛苦地闭上眼,头重重地撞在身后冰冷的沙发靠背上。屈辱、不甘、愤怒、绝望……无数种情绪撕扯着他。玉佩的温热还在固执地传来,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要被恨意和绝望淹没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闪现在他混乱的脑海里。
是张强!他大学睡在下铺的兄弟!那小子毕业没几年就混得油头粉面,有次同学聚会喝高了,拍着桌子吹牛逼:“操!你们知道老子现在靠啥吃饭?捡漏!就西城根儿那老破古玩街!上个月,老子二十块钱淘了个破笔筒,转手卖了小五万!眼力?屁!就是运气!那地方,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捡!”
古玩街……捡漏……
这两个词像黑暗中擦亮的一点火星,微弱,却异常清晰地映在李响绝望的心湖里。
捡漏?二十块换五万?
这念头荒诞得可笑!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李响现在全身上下,连二十块都掏不出来!只有裤兜里那几个被泥水泡得发软的钢镚!而且,他懂个屁的古董?去了还不是被人当肥羊宰?
可……万一呢?
那玉佩的温热,似乎随着他这个“捡漏”念头的升起,又清晰、坚定了一分!一股微弱却难以言喻的冲动,像小虫子一样在他心里爬。
去看看?就当……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总比烂在这垃圾场强!
这念头一起,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恨火还在烧,但那股焚尽一切的毁灭感,似乎被这荒诞的“捡漏”念头,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透进一丝……渺茫到近乎不存在的“生”机。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动身体,从泥水坑里挣扎着爬出来。断掉的肋骨疼得他眼前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他扶着冰冷湿滑的烂沙发靠背,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两条腿抖得像筛糠。
辨认了一下方向,城中村边缘,好像真有个破破烂烂的古玩市场?他记得开车路过时瞥见过,全是些破棚子烂摊子。
走!妈的!死马当活马医!就算被坑死,也比在这臭水坑里发霉强!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垃圾场外走。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污泥,寒风刮在湿透的衣服上,带走仅存的热量。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垃圾的恶臭。
玉佩紧紧贴在心口,那温热成了他在冰冷地狱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跤,他终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垃圾场范围。眼前是一条同样泥泞、但至少没有堆积如山的垃圾和刺鼻恶臭的小路。雨水冲刷着路面,汇成浑浊的小溪。
他喘着粗气,靠在一堵冰冷粗糙的砖墙上休息,肺里火烧火燎。
就在这时!
嗡——!
胸口那块玉佩,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热!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暖流,瞬间从玉佩涌出,直冲他的大脑!
李响浑身剧震!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
紧接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出现了!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体疲惫欲死,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像指南针一样指向了某个方向!不是眼睛看到的,也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种……“那边有东西”的直觉!
这感觉太突兀!太不真实!
李响猛地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试图把这荒诞的念头甩出去。幻觉!肯定是失血过多,又冷又饿,加上恨意上头,出现幻觉了!
可那个“感觉”,却固执地存在着,甚至随着玉佩持续散发的温热,变得更清晰了一点。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虽然模糊,却真实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感觉”指引的方向望去。
穿过朦胧的雨幕,越过低矮破败的城中村房屋轮廓,在远处一片灰蒙蒙的、被雨水打湿的杂乱街区里……似乎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隐隐约约地……亮了一下?
不是灯光那种亮。更像是一小块灰扑扑的石头,在浑浊的泥水里,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
李响使劲眨了眨眼,雨水流进眼眶,涩得发疼。他再定睛看去,那感觉和那丝微弱的光晕又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濒死前的错觉。
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因为刚才那诡异的悸动而狂跳不止。玉佩紧贴着皮肤,那温热感无比真实。
“妈的……”他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古玩街……捡漏……那丝微弱的光……
荒诞!可笑!异想天开!
可这操蛋的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嵌进掌心,用那点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管是不是幻觉,不管那“感觉”是不是真的,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那个古玩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只是为了离开这个该死的垃圾场!
他咬紧牙关,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认准了记忆中古玩街的大致方向,一头扎进了茫茫的雨幕之中。每一步都踩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胸口的玉佩,随着他坚定的步伐,那温热的指引感,似乎又清晰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