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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是瞎说的。
文心悠在现实里没有这样的朋友,她本身并不擅长交友,对人际交往的兴趣也不大。
她自己的时间一直都很少,可以说五岁之后就没有了。
她对自己的父母几乎没有记忆,父亲和母亲的脸只在记忆里留下一个很淡的轮廓。
她们姐弟随母家姓文,但文心悠的童年在父亲本家度过,大家族之间总有些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动作,盘根错节的家族大树上,她父亲属于被剪掉的一根枝丫。
一根要被烧得连灰都不剩的枝丫。
本家只允许留下大哥一个,父母为了保住所有孩子,把她和姐姐一个送给雇佣兵,一个送给老教官,然后带着更年幼的弟弟妹妹藏了起来。
从五岁到十岁,再到听到双亲去世的消息的整整十年间,文心悠只见过他们两面,其中一次还是远远地互相看了一眼。
母亲,对文心悠而言是个陌生,但也有些亲切的词。
她想,她和母亲或许并不熟悉,但她也从未怀疑过母亲的爱。
那双温柔明亮,而又充满悲伤愧疚的眼睛,在年少的文心悠的梦里总是反复出现。
母亲的眼眸和父亲的手,是她贫瘠的感情认知中对温柔和亲情的定义。
文心悠无法理解过于浓烈的情感,如果达尔西表现得过于悲伤,她反倒不会主动提出这个问题。
她不会主动踏进自己不了解的领域。
只是她从达尔西那过于风平浪静的气场中感受到了共鸣,她想,她们对于母亲的理解和感受或许是相似的。
如果是她,她会做出跟达尔西一样的选择。
但如果还是她……起码在最后一刻,她希望能跟母亲进行面对面的道别。
母亲呢?
母亲会因为惧怕那点痛苦,而甘愿被剥夺和孩子最后交流的机会吗?
一个愿意为了族群而让自己永远浸泡在这里的领袖,还会在乎最后这点疼痛吗?
她知道不会,达尔西也知道。
所以文心悠看见了,这个族群的首领,祂有四只眼睛。
巨大,冰冷,幽暗,而又深邃温柔的眼睛。
在睁眼那一刻,那些一直安静漂浮的触手缓慢而有力的晃动起来,淡紫色的液体晃出幽深激荡的颜色,宛如星空与海底的交融,柔软与冰冷的交织。
达尔西仰头望着这巨大的身躯,腕足激动地甩动着,无声而尽是欢愉。
之后是一场文心悠无法参与的寂静盛宴,她看了一会儿,便安静地退到一边做起自己的事。
干巴巴地站那儿挺无聊的,她尊重达尔西,但也对围观别人的亲子聚会没什么兴趣,该她出场的时候她自然会乖乖立正的。
而且这个过程持续得比文心悠想象的还要长得多,或许不仅是母女之间的许久,还是整个族群的问候道别。
她倒不介意她们一直进行下去,大不了也就是她们一直说下去,舍不得了,这个关选择不过了也是她们的选择,反正她到时间了就能走,进可攻退可守,没什么可慌的。
唯独就是这种情况不能直接睡觉,这个点已经到她准备困的时候了,这两年年纪上来了,不像十几岁的时候熬几个通宵还能精神抖擞,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晚上能正常睡会儿。
约莫三个小时后,文心悠终于听到达尔西转身的动静。
“小悠,抱歉,让你久等了。”
文心悠拍拍裤腿站起来,“没事,,不再多说一会儿吗?”
“已经够了,大家都说过了,我也说完了。”
“是吗。”
她仿佛没感觉到那四只庞大的眼睛正一直注视着她,并随着她的脚步一起移动。
她稀疏平常地重新站到达尔西身边,才抬头与那些眼睛对视。
“母亲,这就是小悠,我的……第一个人类朋友,也是来摧毁暴风眼的人。”
达尔西的腕足轻轻缠住文心悠的手举起来,两根手链在液体反光的照耀下,也在闪烁着星子般的微光。
“您好,首领,初次见面,我是文心悠,是达尔西的朋友。”
说实话,文心悠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打招呼算正常,毕竟只是交朋友,不是处对象,太严肃显得别扭,太随意显得轻浮。
不过,不管面对谁,只要摆正态度和心态总是没错的。
首领没有动静。
这时,达尔西将一个按钮似的东西贴到文心悠的消音器上。
霎时间,她感到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电流和轰鸣的交织声。
在这之后,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突然变得广阔,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你好,小悠,我是苏纳西,达尔西的母亲,艾德里特族的首领,很高兴能见到你,也很高兴你跟达尔西成为朋友。”
那是一道极其柔和,也极其空洞的嗓音。
文心悠愣了愣,她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挤奶间的广播音?
“你……”
她想问什么,只是刚开口,一根腕足便轻轻点在她面前的玻璃上,那话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小悠?怎么了吗?”
达尔西偏头,似乎不太理解她的反应。
“不,没什么,我也很高兴能成为达尔西的朋友。”文心悠摇摇头,轻声喃喃。
苏纳西望着她,轻声道:“请原谅我的冒昧,小悠,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愿意这么做吗?你没有义务为残杀你同胞的种族冒这个险,我们其实是敌人,不是吗?”
这个问题很耳熟,总感觉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
但她还是老实回答:“那得看我站在什么立场,坦白说,如果我有家人朋友因你们而死,那我别说救你们,还会尽我所能地在我离开之前给你们添麻烦。但我没有这样的情况,而且这段时间,我反而从你们这里受到不少关照,完成这个任务,除了能帮到你们,我自己也能得到好处,并不是单纯的奉献行为,没有那么高尚,何况把你们送走了,其实也是间接在为其他同胞造福,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她说得很诚恳,苏纳西发出了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