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天地变幻。
厉惊寒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一片由纯粹生命法则构成的海洋。四周不再是残垣断壁,而是无边无际、流淌着浓郁翠绿光华的奇异空间。脚下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仿佛由生命精气凝结的地面,头顶是不断垂落、如同光雨般的生机丝绦。
这里的生命能量浓郁到化不开,寻常修士若在此地,哪怕不修炼,呼吸间都能延年益寿,修为精进。但对于修炼死寂、阴邪功法者,此地无异于剧毒沼泽,每一缕生机都如同烧红的烙铁,会灼伤他们的经脉,侵蚀他们的道基。
然而,厉惊寒行走其间,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
磅礴的生机涌入体内,并未与太初冥气发生冲突,反而在“归寂”棺椁那独特的、介于生死之间的道韵调和下,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生机滋养着她的肉身,修复着以往难以察觉的细微暗伤,让她的气血更加旺盛,生命力更加磅礴;而死寂的冥气则淬炼着她的神魂与法力,让其更加精纯凝练,带着冰封万物的韧性。
生与死,两种极端的力量,在她体内不再是敌对,而是构成了一个微小的、不断循环的太极。生极而死,死极而生。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太初冥气的掌控更加圆融,对“归寂”棺椁的理解也加深了一层。这棺椁,或许不仅仅是“终结”的象征,更蕴含着“由死向生”的轮回奥秘?
她一边体悟着这种奇妙的状态,一边朝着这片生机空间的深处走去。她能感觉到,那“生之匙”的核心波动,就在前方。
没走多远,前方的景象便发生了变化。
翠绿的光华开始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突兀出现的、与周围生机格格不入的灰败区域。
这些区域大小不一,如同生机海洋中的“岛屿”。岛屿之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呈现出各种死寂、破败的景象:有枯萎的参天古木,树干扭曲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有干涸的河床,河底布满裂痕;更有一些区域,弥漫着与外界葬神谷类似的煞气与怨念。
生机与死寂,在这片空间内,以如此鲜明而诡异的方式交织并存。
厉惊寒目光扫过这些灰败岛屿,心中明悟更深。这生之匙的考验,或许并非单纯的承受生机,而是要在这极致的生死交错中,找到那条平衡之路,真正理解“生”与“死”并非对立,而是一体两面。
她继续前行,脚步不疾不徐。每当踏入生机浓郁之处,她便放开心神,引导生机入体,与冥气平衡;每当途经灰败死域,她则运转冥气,如同回到主场,将那侵蚀而来的死寂煞气轻易吸纳炼化。
她仿佛成了这片生死交界之地的唯一行者,从容不迫,如鱼得水。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此。
前行不过数里,厉惊寒便看到了数具“尸体”。
那是最先闯入此地的几名修士。他们并非被杀死,而是……“撑死”的。身体膨胀如球,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翠绿色,最终无法承受那磅礴生机,爆体而亡,化作了这片空间生机的一部分。显然,他们只修炼了生命属性的功法,却无法承受如此纯粹而浩大的生命本源,更无法应对随后出现的死寂区域,导致了自身的崩溃。
也有几人,倒在了那些灰败岛屿之上。他们大多是百鬼夜行楼的修士或修炼阴邪功法的散修,在生机区域便已苦苦支撑,一旦踏入死寂之地,本以为能喘息,却没想到此地的死寂更加纯粹霸道,瞬间引动了他们体内功法反噬,或是被浓郁的煞气侵蚀了神魂,化作了一具具干尸或扭曲的怪物。
贪婪,让他们高估了自己对生死法则的理解。
厉惊寒面无表情地越过这些失败者的遗骸,心中毫无波澜。大道之争,本就是如此残酷。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前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法力波动与呼喝之声。
只见在一片相对开阔、生机与死寂各占一半的区域中,两拨人马正在对峙。
一方是三名中州皇朝的修士,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刚毅、周身龙气与生命气息交融的青年,修为已达元婴后期,手中一柄龙纹长剑闪耀着煌煌金光,显然修炼的是皇朝中颇为高深的《青龙长生诀》。他身后的两人也都是元婴中期,气息相连,组成一个小型战阵。
另一方,则是两名百鬼夜行楼的修士。一人身形枯瘦如柴,手持一杆招魂幡,幡面上黑气翻滚,无数怨魂嘶嚎;另一人则笼罩在一件宽大的血色斗篷中,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手中把玩着两颗不断旋转的骷髅头,散发出吞噬生机的邪异波动。这两人修为同样在元婴后期,气息阴冷诡谲。
在他们对峙的中央,一株奇异的植物正缓缓摇曳。那植物通体翠绿如玉,只有三尺来高,顶端结着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七彩霞光的果实。果实周围,生机与死寂的气息以某种玄奥的轨迹流转,形成一个小型的平衡力场。
“生生不死果!”那皇朝青年眼神炽热,“此地竟能孕育出此等神物!此果蕴含生死道韵,服之可窥生死奥秘,乃突破化神的无上机缘!鬼祟之辈,也配染指?”
“桀桀桀……”那持幡的枯瘦修士发出怪笑,“赫连小子,宝物有缘者得之!这生生不死果生于死寂之上,汲取生机而成,正合我百鬼楼‘向死而生’之道!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让你也变成我这万魂幡上一道主魂!”
“大言不惭!”赫连青年怒喝一声,龙纹长剑挥动,一道蕴含着龙吟与生机的青色剑罡斩向枯瘦修士。
大战瞬间爆发!
皇朝三人战阵严谨,龙气与生机相辅相成,攻守兼备。而百鬼楼两人则诡计多端,招魂幡摇动,万魂齐出,干扰心神;血色斗篷修士则不断打出道道血光,专门腐蚀生机,吞噬法力。
双方在这生死交错的区域打得难解难分,逸散的能量不断冲击着周围的生机与死寂平衡,引得空间都微微震荡。
厉惊寒隐匿在一旁,冷漠地观望着。她对那“生生不死果”并无太大兴趣,此物虽好,但对她而言,效果远不如直接体悟此地的生死法则。她更在意的是,如何尽快穿过这片区域,找到生之匙的核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血色斗篷修士在激战中,似乎察觉到了厉惊寒的存在(或许是她身上那独特的生死平衡气息引起了注意),眼中猩红光芒一闪,竟佯装不敌,引着赫连青年的一道剑罡,猛地向着厉惊寒藏身之处退来!同时,他袖中悄无声息地射出一道极其隐晦的血色细针,直取厉惊寒眉心!
祸水东引,暗施毒手!
厉惊寒眼中寒芒骤盛!
她本就非良善之辈,对方既然主动招惹,那便怪不得她心狠手辣!
面对那袭来的剑罡与血色细针,她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太初冥气与刚刚吸纳的磅礴生机瞬间在掌心凝聚、压缩,化作一个缓缓旋转的、一半翠绿一半灰暗的生死太极图!
“嗡!”
太极图成型瞬间,一股凌驾于单纯生机或死寂之上的、执掌生死平衡的独特道韵轰然扩散!
那看似凌厉的青色剑罡与阴毒的血色细针,在接触到太极图范围的刹那,竟如同冰雪遇阳,瞬间瓦解、消融!连一丝波澜都未能激起!
“什么?!”
赫连青年与那血色斗篷修士同时脸色剧变,骇然看向突然出现的厉惊寒!
厉惊寒一步自隐匿处踏出,目光冰冷地锁定那血色斗篷修士。
“你自己寻死,我便成全你。”
话音未落,她掌心那生死太极图猛地逆转!
刹那间,以那血色斗篷修士为中心,周围的生机与死寂之力仿佛受到了绝对的号令,疯狂地向他挤压、绞杀而去!他周身的血光如同纸糊般破碎,体内的生机被强行抽取,死寂煞气则疯狂涌入!
“不——!!!”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惨叫,整个人便在极致的生死失衡中,如同被两只无形巨手狠狠一搓,瞬间化作了一蓬混杂着血沫与灰烬的尘埃,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秒杀!
全场死寂!
赫连青年与那枯瘦修士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厉惊寒,浑身冰凉。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厉惊寒看都未看那消散的敌人,目光转向那株“生生不死果”,随手一挥。
那枚七彩果实便轻飘飘地飞起,落入她的手中。她看也未看,直接收入储物法器,仿佛只是摘取了一颗路边的野果。
然后,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僵在原地的赫连青年与枯瘦修士。
“滚。”
同样一个字,却比之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执掌生死、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人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争夺之心,连狠话都不敢放一句,狼狈不堪地化作两道流光,朝着不同的方向仓皇逃窜,瞬间消失不见。
厉惊寒看也未看他们逃离的方向,收起生死太极,继续迈步,向着空间深处前行。
经此一事,她心中对“归寂”权柄,对自身所走的这条“守墓人”之道,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她的道,不在纯粹的生机,亦不在极致的死寂。
而在那……执掌生死,划定界限的平衡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