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驿镇的庆祝晚会,终究没能真正热闹起来。
篝火噼啪作响,烤全羊的香气弥漫夜空,镇民们的笑声却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林宇坐在主位,桑吉大叔和卓玛一左一右陪着,不断有人上来敬酒,说着感激的话。可他端着那碗青稞酒,目光却越过跳跃的火光,落在了镇子边缘那口新修了井台的老井上。
价值洞察之下,欢腾的人气之下,一丝不和谐的滞涩感如同水底的暗流,在镇子的“价值场”中缓缓盘旋。那不是破坏,更像是…过载后的排异反应。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对敬酒的乡亲点头致意,心神却已沉入与脚下大地的连接。地脉阵列的力量平息后,雨驿镇这片土地仿佛一个吃饱了的孩子,需要时间消化。之前为了对抗陈老和修复地脉,他引动的能量过于磅礴,虽然击退了外敌,却也像给一块精田施了过量的猛肥。
“桑吉大叔,”他侧过头,声音不高,“这两天,镇东头李婶家那亩油菜,长势是不是有点…太旺了?花开了没?”
桑吉大叔正乐呵呵地跟人碰杯,闻言愣了一下,挠挠头:“咦?林小子你这么一说…是啊!那油菜蹿得老高,叶子油绿得发黑,可花苞稀稀拉拉的,闻着也没往年香。老李头还嘀咕是种子不好呢。”
林宇心中一沉。价值空壳化…能量淤积,催生了形态,却抽离了最本质的“韵味”和“孕育”的价值。
他又看向卓玛:“井水泡的新茶,味道如何?”
卓玛眨眨眼,仔细回味了一下:“很干净,特别解腻,但…好像少了点咱们雨驿茶以前那种…嗯…回甘的山野气。”
林宇默然。井水过于“纯净”,被地乳精华洗刷得失去了与这片土地千年交融沉淀下的独特“地气”,变成了缺乏层次的“纯水”。
胜利的代价,已经开始显现。守值人的力量,绝非可以肆意挥霍的工具。这份明悟,让他心头像是压上了一小块吸饱了水的青苔,沉甸甸,湿漉漉。
晚会的气氛,因他片刻的沉默而微妙地降温了几分。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狗吠声从镇口传来,夹杂着陌生的引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两束车灯划破夜色,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越野车,碾着青石板路,稳稳停在了晚会场地边缘。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
紧接着,驾驶座下来一位女子。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卡其色风衣,身形高挑,长发在脑后束成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冷静得近乎淡漠的眼睛。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金属探测仪,举止间带着一种与这山村晚会格格不入的干练和疏离。
“请问,哪位是林宇先生?桑吉先生?”女子开口,声音清亮,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直接穿透了晚会的喧闹,“我是省文物普查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办公室的特派员,秦墨。这是工作证和介绍函。”
她亮出的证件和盖着红头文件的纸张,在篝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正式。
欢快的气氛瞬间凝固。省里来的…官面上的人?文物普查?非遗保护?这些词对镇民来说,遥远又带着天然的敬畏。
桑吉大叔连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文件,他也认不全上面的字,只觉得那红印章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宇缓缓站起身,目光与秦墨相遇。价值洞察无声运转。
在他眼中,秦墨周身笼罩着一层严谨、秩序、略带程序化的白色光晕,这是典型的公务人员气息。但在这层光晕之下,却隐隐透出一丝极细微的、被精密技术包裹着的灵韵波动!这波动…与他手中的初代笔墨,甚至与曦,有那么一丝极其隐晦的同源性,但又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制式化的、量产的仿制品?
而且,她带来的那个金属探测仪,绝非凡品!其内部结构复杂,核心似乎镶嵌着一小块能微弱共鸣灵韵能量的晶体!
“秦特派员,欢迎。”林宇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不知深夜到访,有何公干?”
秦墨的视线落在林宇身上,停留了两秒,那双冷静的眸子似乎想将他看透:“接到匿名举报,称雨驿镇桑氏银器铺涉及未经登记的珍贵文物交易,以及…可能存在非正常的能量扰动,对当地文化遗产和生态环境构成潜在风险。我奉命前来进行初步调查评估。”
匿名举报!能量扰动!
这两个词像两块冰,砸在众人心头。刚刚经历风波的镇民们顿时骚动起来,目光惊疑地在林宇和秦墨之间来回移动。
李老板和几个之前跟着闹事的人,眼神开始闪烁,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
“秦特派员!”李老板抢先一步,陪着笑脸,“您可算来了!您是不知道,我们这镇子最近可不太平,就是有些外人来了之后…”他意有所指地瞟向林宇。
秦墨看都没看李老板,目光依旧锁定林宇:“林先生,方便现在就去桑氏银器铺的工作坊看看吗?我需要采集一些基础数据。”
“可以。”林宇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沉默地走向银器铺。晚会不欢而散,镇民们远远跟着,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不安。
工作坊内,秦墨的操作专业而迅速。她用平板电脑拍摄环境,用那个特殊的探测仪扫描工具、半成品,尤其是那把太爷爷的錾子和林宇常坐的位置。探测仪偶尔发出极轻微的蜂鸣,秦墨便会记录下来,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当探测仪扫过存放存光瓶的角落时(瓶已被林宇提前收起),蜂鸣声明显急促了一丝!秦墨的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了几下,抬头看了林宇一眼,眼神深邃。
最后,她的目光被工作台上那件尚未完成的、林宇之前试手錾刻的缠枝莲凤银片吸引。她拿起银片,指尖轻轻拂过纹路。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简化版初光徽记的瞬间——
嗡!
林宇价值洞察清晰“看”到,那银片上的徽记,竟然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虽然微弱到肉眼根本无法察觉,但那瞬间的能量共鸣真实不虚!
秦墨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直了零点一秒,随即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放下银片。但她微微收缩的瞳孔,没能逃过林宇的眼睛。
她感应到了!而且她身上肯定有能与初光印记产生共鸣的东西!
调查持续了约半小时。秦墨收起设备,对桑吉大叔公事公办地说:“初步勘察完毕。具体情况需进一步分析。在最终评估报告出来前,请维持现状,不要进行任何可能改变文物原貌的操作。”
说完,她转向林宇,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林先生,关于陈景明先生(陈老)在雨驿镇期间的活动,以及他目前的下落,也希望你能配合说明。他的失踪,已经正式立案调查。”
图穷匕见!
陈老的失踪案,终于还是直接牵扯到了林宇头上!官方层面的压力,正式降临!
秦墨没有停留,带着助手转身走向越野车。在拉开车门的一刹那,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林宇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留下了一句冰冷而意味深长的话:
“林先生,过亮的光,容易照出不想现形的影子。好自为之。”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越野车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林宇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带着篝火熄灭后的余烬味和一丝山雨欲来的清寒。
镇民们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疑问。
林宇看着车辆远去的方向,目光沉静。
光已亮,影子已现。这盘棋,从江湖斗法,终于摆到了明面之上。
而他知道,秦墨,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特派员。她背后的“文物普查办”,水恐怕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