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
北境出现神迹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那堆金灿灿的稻谷,转移到了那个浑身浴血,跪地不起的边关信使身上。
严镜清那张煞白如纸的老脸,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一股比刚才看到新粮时还要强烈百倍的不祥预感,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胡言乱语!”王德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指着那信使,尖声呵斥,“北境大旱,赤地千里,哪来的神迹!分明是李道安那国贼派来混淆视听的同党!来人,给我……”
“住口!”
一声威严的怒喝,直接打断了王德海。
夏允文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他双目如电,死死地盯着那名信使,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说!北境,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信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颤抖着,从自己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株东西。
那是一株稻穗。
一株比寻常稻穗大了整整三圈,通体呈现出一种近乎黄金般璀璨色泽的巨大稻穗!
上面挂着的谷粒,每一颗都有成年人的指甲盖大小,颗粒饱满,沉甸甸的,几乎要将那粗壮的稻秆直接压断!
信使高高地,将这株神异的稻穗举过头顶,用一种近乎朝圣的语气,嘶声力竭地喊道:
“陛下!此乃李大人……李钦差派人送往北境的‘神种’!”
“岳大将军奉陛下密旨,得此神种后,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便在军中寻一荒地,引水试种!”
信使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彻底破了音,带着一股子哭腔!
“陛下!此神种,遇水即长!三日……仅仅三日便已成熟!”
“经军中农官反复测算,其亩产……亩产……”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被风沙和血污覆盖的年轻脸庞上,只剩下无尽的狂热!
“过千斤啊!”
亩产,过千斤!
这几个字,像四道开天辟地的无上神雷,狠狠地劈在了码头上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通州码头,瞬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风停了,水静了,连天上飞过的鸟儿,都仿佛被这几个字吓得僵在了半空。
观礼台上,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彻底的失控。
亩产千斤?
这是什么概念?
大夏朝如今最好的良田,风调雨顺之下,亩产也不过三百斤!
这……这不是神迹,这是什么?!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严镜清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剧烈地一晃,若不是身后的心腹死死扶住,他险些当场就从高高的观礼台上栽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信使手中那株神异的稻穗,那张老脸,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
假的!一定是假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亩产千斤的粮食!
龙椅之上,夏允文的眼中,爆发出比正午太阳还要璀璨夺目的光芒!
他那颗为国事操劳,早已疲惫不堪的心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懂了!
他终于彻底地,全部都懂了!
年轻的帝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他甚至顾不上帝王的威仪,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地从高台上跑了下来。
他亲自走到那名信使面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仿佛在捧着一件绝世珍宝,将那株沉甸甸的“神穗”,接到了自己手中。
“神物……真乃神物啊……”
夏允文捧着稻穗,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哽咽。
有了此物,他大夏何愁不兴!
有了此物,天下万民,何愁饥馑!
这才是李爱卿,真正的后手!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须发皆白,穿着农部官服的老官员,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是农部最有资历的老司农,一辈子都在跟土地和粮食打交道。
他快步冲到那堆由漕粮堆成的小山前,抓起一把金黄的稻谷,又从夏允文手中,讨要了几粒那神穗上的谷粒。
他将两种谷粒放在手心,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对比了数十遍。
他的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骇然,最后,化作了一片被无尽悔恨和崇敬填满的潮红!
老司农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扭曲!
他“噗通”一声,朝着夏允文,朝着那艘楼船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发出一声惊骇欲绝,响彻了整个码头的凄厉尖叫!
“陛下!老臣……老臣明白了!老臣全明白了啊!”
“这……这船上的漕粮,它根本就不是用来吃的!”
老司农指着那堆金灿灿的稻谷,又指着自己手中的神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陛下!它们……它们是一样的啊!”
“这百万石漕粮,它全都是‘神种’!全都是能亩产千斤的神种啊!”
轰——!
如果说“亩产千斤”是一道惊雷,那么老司农这番话,就是足以毁天灭地的末日天罚!
狠狠地,砸在了码头上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真相,在这一刻,昭然于世!
李道安他根本就没有偷换漕粮!
他只是将那些只能供一时饱腹的凡谷,换成了能让天下万民,千秋万代,都不再挨饿的“神种”!
他为何要伪装成霉粮?
因为神物出世,必遭宵小觊觎!他是在保护它!
他为何要背负那泼天的骂名,忍受万民的唾骂?
因为他要用自己做诱饵,吸引所有敌人的目光,为这百万石神种的北上之路,保驾护航!
这哪里是贪官?这哪里是国贼?
这分明是一位以身饲魔,普度众生的活菩萨!是一位宁可以己身堕入无间地狱,也要为天下苍生换来一片光明的在世圣人啊!
“我……我错怪李神仙了!”
“我们……我们都错怪他了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悔恨的哭喊。
紧接着,成千上万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噗通”“噗通”地,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对着那艘楼船,对着船头那个依旧一脸懵逼,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白衣青年,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哭喊!
“李青天!李神仙!”
“我等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啊!”
哭声,忏悔声,响彻云霄!
船头上,李道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荒诞到极点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神种?
我操你大爷的神种!
那他妈明明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全江南搜刮来的,最便宜,最垃圾,猪都不吃的陈粮啊!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已经不是碎了,而是被这该死的系统,活生生地给磨成了粉末,然后撒进了太平洋里!
观礼台上,夏允文手捧着那株沉甸甸的神穗,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着船头那个一脸茫然,仿佛游离于这整个世界之外的白衣青年,看着他那双因为困惑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
年轻帝王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懂了。
他终于懂了李爱卿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时机未到。”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时机!这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在万众瞩目之下,在无数双震惊到麻木的眼睛注视下。
这位九五之尊,大夏朝的天子,捧着那株象征着国运昌隆的神穗,对着船头那个他心中唯一的“知己”,那个为他,为大夏背负了所有骂名的男人。
深深地,弯下了他那高贵的腰。
行了一个,臣子对君王,学生对恩师的,九十度大礼!
“李爱卿……”
夏允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哭腔,回荡在整个通州码头的上空。
“是朕……是朕对不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