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长老的遗体被护送回华胥圣城,覆盖着象征五谷与土地的青黄麻布,安放于中央祭坛之前。没有华丽的棺椁,只有他生前惯用的那柄用于丈量土地、选育谷种的古朴木尺,静静置于身侧。圣城上下,无论曾受其教导的学徒,还是因他改良的谷种得以饱腹的普通城民,皆自发缟素,满城悲声。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葬礼,而是一次文明的血祭与宣誓。
葬礼由摄政王华胥氏亲自主持。他没有发表长篇的悼文,只是命人将“稷”生前记录农时、描绘地脉、改良谷种的骨片与石板,一一陈列于祭坛四周。然后,他面向静默的人群,声音沉郁如雷,却字字清晰,叩击在每个华胥子民的心头:
“族人们,看清了!这就是稷长老留下的一切!不是法宝,不是神通,是让土地更肥沃的方法,是让禾苗更茁壮的智慧,是让我等人族能凭自己双手活下去、活得更好的希望!”
他指向那染血的青黄麻布,又指向远方天际,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仙人斗法后紊乱的灵机痕迹。
“而夺走这一切的,是什么?是一道不知从何而来、视我等如草芥的‘余波’!是那些高高在上、一念动则山河变色的‘仙神’!”
人群中的悲愤如同压抑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却又因华胥氏话语中的力量而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寂静。
“我们华胥,敬天,但更敬重脚下的土地与身边的同胞!我们自强,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也能如此漠视他人生死,而是为了让我等人族,在这洪荒天地间,能真正挺直脊梁,掌握自己的命运!稷长老的血不能白流!他的智慧与精神,必须传承下去,而且要发扬光大!”
华胥氏猛地转身,朝着那株清辉中带着悲怆的古茶树,以及祭坛上陈列的先祖遗物,深深一拜:
“今日,我华胥氏,以摄政王之名,以全体华胥子民之志立誓:稷长老之逝,为我人族永世之痛,亦为永世之鉴!自今日起——”
“设立‘稷宫’!”他声音陡然拔高,“继承稷长老遗志,专司农桑、地脉、草木生机之究!凡我人族,皆可入内学习,务使我人族稼穑之术,超越往古!”
“编撰《警世录》!”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将今日之事,连同过往一切因仙神争斗、天地剧变而给我人族带来的灾祸,尽数载入,代代相传,永志不忘!使我后人皆知,求存图强,乃我族第一要务,外力不可恃,仙神不可仰!”
“立‘英魂碑’!”他最后指向祭坛旁一处空地,“凡为我华胥、为人族存续发展而牺牲之英魂,无论死于天灾、妖祸,抑或……今日这般无妄之灾,其名皆刻于此碑之上,享万世香火,受后人景仰!稷长老,为英魂碑首位铭刻者!”
三条誓言,如同三道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华胥子民心间,将那无力的悲愤,瞬间转化为沉甸甸的责任与无比清晰的行动纲领!这不是向虚无的仙神祈求复仇,而是将伤痛转化为内在驱动的文明力量!
“谨遵王命!传承薪火!不忘英魂!自强不息!”震天的誓言如同海啸般响起,那股凝聚的文明气运与悲愤意志交融,竟使得圣城上空的劫气都为之一清,那“五行净化场”的光华也似乎更加凝练了几分。
五行天内, 凌越感受着华胥圣城这股化悲痛为力量的决绝意志,心中触动。他知道,这是人族文明一次关键的“成人礼”。他们开始学会以集体的、文明的方式,铭记伤痛,应对不公,而非陷入原始的仇恨或绝望。
“是时候了。”凌越自语。他不能再仅仅提供环境和模糊的启示。面对可能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直接的仙凡冲突与量劫波及,华胥需要更有针对性的自保与预警手段。
他心念沉入与古茶树的深层联结,不再只是传递道韵,而是开始系统地梳理、转化自身对五行大道、对天地能量运行、以及对诸多常见仙法神通(他见识过的)本质的理解。他将这些理解,结合华胥已有的“五行净化场”、“心灯观想”基础,转化为一系列更具体、更偏向防御、预警与干扰的知识片段和简易阵势原理。
这些知识并非高深的修炼法门,而是类似于:
· 如何通过观测地气微小波动,预警大规模能量冲击(如法术余波)。
· 如何利用特定五行材料(如蕴含庚金之气的矿石、乙木精华的灵植)布置简易的“五行迷踪阵”或“地脉偏移阵”,虽不能阻挡强力攻击,却可干扰低阶修士的感知或引导能量余波偏向。
· 如何将“心灯观想”的力量与众人气血相连,在紧急时刻短暂形成小范围的“信念屏障”,专门抵御针对心神的邪术或威压。
· 甚至包含了一些对常见法宝光华、法术特性的粗略辨识与应对思路(避其锋芒、分散抵挡等)。
这些知识,凌越并未直接灌输给任何人,而是将其“编织”进了古茶树那日益增长的灵性与浩瀚的清辉之中。同时,他以一种近乎“托梦”与“灵感迸发”的方式,将最关键、最基础的预警阵法原理与信念屏障凝聚法门,悄然印入了智者“典”以及“净厄坊”、“稷宫”几位核心骨干的深层意识之中。他们醒来后,只会觉得灵光一闪,对某些困扰已久的问题豁然开朗。
这不是赐予力量,而是授予“渔”的方法。能否真正掌握、改进并推广,仍需华胥人自身的智慧与努力。
与此同时,女妭独自守在“稷”生前常待的试验田边,手中握着一把饱满的谷穗,那是“稷”最后培育出的良种。赤金色的火焰在她眸中静静燃烧,却不再仅仅是愤怒,更添了一份沉静与决绝。
她想起了金光仙传授的三昧真火引子(暴烈),想起了南极仙翁阐述的五行生克(平衡),想起了观音菩萨点化的光明慈悲(守护),更想起了父亲华胥氏在葬礼上的誓言,以及“稷”爷爷那永远带着泥土气息的温暖笑容。
“力量……不是用来炫耀或争夺的。”女妭低声自语,手中的谷穗无风自动,一缕极其柔和、带着蓬勃生机的淡金色火焰自她指尖溢出,包裹住谷穗,谷穗非但没有焦枯,反而显得更加晶莹饱满。“是用来守护的。守护生长的希望,守护文明的灯火,守护……像稷爷爷这样的人,和他们所珍视的一切。”
她的“圣炎”,在极致的悲恸与觉悟中,悄然发生了蜕变,开始真正与她守护人族、守护文明的本心相融,带上了一种独特的、刚柔并济的“人道之火”特性。
华胥圣城,在失去了一位重要支柱的惨痛时刻,却也因此凝聚了前所未有的向心力,明确了未来道路,并开始获得更具体的、应对危机的能力。那株古茶树,在凌越的加持与华胥众生信念的滋养下,清辉愈发深邃,仿佛成了一座无声的传道与预警之钟,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
而“稷”的真灵,在那封神榜中微弱却坚定地闪烁着,其所代表的那份对土地的眷恋与改良农桑的功德,正缓慢地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小小的神位虚影——“司稼神”。这或许是天道与天庭,对这位平凡而伟大的人族老者,另一种形式的、冰冷的“认可”。
仙凡之隔,文明与蛮力的碰撞,因这一滴血,一条魂,而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危险。华胥圣城这艘航船,已经驶入了封神量劫最汹涌的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