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鉴的效率,一如既往地快。
不到半个时辰,一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工部侍郎府的门外。
车帘掀开,走下来的却不是众人预想中的人。
来人一袭素白长裙,不施粉黛,身形纤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怀中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黑漆木箱。
木箱的边角被摩挲得油光发亮,与她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千年寒渊。
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时,没有半分情绪,仿佛在看一排排等待风干的腊肉。
正是验尸房的冷姑,冷清秋。
侍郎府的下人和京兆府的差役们,被她那双眼睛一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工部侍郎赵康刚想上前哭诉,冷清秋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只是一个碍事的摆设。
她径直走向那间阁楼。
每一步都踏得不疾不徐,高跟木屐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叩、叩、叩”的轻响。
那声音,仿佛在为亡者引路。
陈十三早已在门口等候。
他看着冷清秋走来,心中那份因抽奖中断的憋闷总算消散了些。
专业人士到场,总比跟一群吓破了胆的官差强。
“冷姑。”
他点了点头。
冷清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活人才有的情绪。
那是猎人看到极品猎物时的欣赏,也是工匠看到完美璞玉时的赞叹。
“你的骨相,愈发完美了。”
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等哪天你死了,我会亲手为你净身,保证不留一丝瑕疵。”
陈十三的嘴角抽了抽。
这位大姐的打招呼方式,永远都这么别致。
他侧身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冷清秋抱着她的木箱,走进了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卧房。
当她的目光落在床上那具带着诡异微笑的尸体上时,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真的出现了一丝变化。
不是惊恐,不是疑惑。
而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
她的眼睛亮了,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像是饿了三天的饕客,终于见到了一席绝世珍铣。
“有意思。”
她放下木箱,轻轻吐出两个字。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陈十三在内,都感觉后颈一凉。
只见冷清秋打开那只黑漆木箱,里面没有寻常仵作的刀剪。
而是一排排大小不一、长短各异的银针,以及数十个贴着诡异符文的瓷瓶。
她没有理会尸体僵硬的四肢,也没有检查口鼻,而是绕过皮肉,直接从箱中拈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那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她一手扶住死者赵瑞的头颅,另一只手捏着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头顶的百会穴。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半分犹豫。
一旁的京兆府官员看得眼皮直跳,差点惊呼出声。
这哪里是验尸,这分明是在给活人扎针!
银针没入大半,只留下一小截尾端在外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银针的末端,竟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起初幅度极小,随后越来越快,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嗡嗡”声,仿佛穴位之下,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疯狂挣扎。
冷清秋静静地看着,苍白的脸上,那股狂热的兴趣愈发浓厚。
半晌,她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针尾,缓缓将其抽出。
银针抽出后,针尖已然变得漆黑如墨。
“回……回大人……”旁边那名刑部老仵作壮着胆子问道,“这……这是中毒了?”
“不是毒。”
冷清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她将那根废掉的银针扔回箱内,看向陈十三,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给出了一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结论。
“不是精元耗尽,是神魂被抽干了。”
“他的身体,在死亡的那一刻,其实还活着。”
“但他的灵魂,已经死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准确的词汇。
最后,她那双死寂的眼眸直视着陈十三,一字一句地说道:
“凶手,在‘吃’他的魂。”
“吃魂”两个字,如同两道来自九幽地府的阴雷,在房间内轰然炸响。
京兆府的那名官员两眼一翻,竟是当场吓得昏死了过去。
其余的差役和仵作,更是面无人色,牙关打颤,看向那具微笑尸体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绝世凶物。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案件和武学的理解范畴。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这是连魂魄都不放过!
陈十三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
他办过各种离奇的案子,见过各种变态的凶手,可“吃魂”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所有的破案经验,他所依赖的逻辑推理、蛛丝马迹,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没有凶器。
没有搏斗。
甚至连死因都无法用常理解释。
怎么查?
去哪儿找一个会“吃人魂魄”的凶手?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器,在敌人面前变成了一堆废铁。
就在房间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惊悚的结论震得魂不附体时——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京兆府的捕头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人还没到,那惊惶欲绝的尖叫声已经传了进来。
“陈大人!不好了!”
那捕头冲到阁楼门口,看到屋内的景象,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他指着城南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吼道:
“城南……城南的富商李员外家……他家的二公子……也……也死了!”
陈十三瞳孔骤然一缩。
“死状如何?”他厉声问道。
捕头抬起头,脸上满是无法言喻的恐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一模一样!”
“跟赵公子……一模一样!也是躺在自己床上,身上没伤,脸上……脸上还挂着笑!”
话音刚落,陈十三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青烟,从阁楼门口消失。
……
城南,李府。
这里的景象,与工部侍郎府如出一辙。
府邸被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到极致的惊恐。
陈十三冲进卧房时,一股相同的、若有若无的能量残留,让他心头再沉一分。
床榻之上,李家二公子李贺,一个平日里以风流闻名的纨绔子弟,此刻正安详地躺着。
他的脸上,同样挂着那抹无比满足、无比幸福的微笑。
仿佛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见到了世间最极致的欢愉,心满意足地魂归西天。
又一个。
陈十三站在床边,看着那张与赵瑞如出一辙的笑脸,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一点点爬上头皮。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连环杀手。
一个以人的灵魂为食,以微笑为签名的,恐怖杀手。
而现在,距离第一起命案发生,才过去不到三个时辰。
凶手的杀人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陈十三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他知道,这件案子,已经不是简单的凶案了。
这是一场他与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微笑杀手”之间,争分夺秒的赛跑。
他输的代价,将是京城里,一张又一张无辜的,带着微笑死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