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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小说 >  灵璃 >   第154章 准

东京都的天空,仿佛一块被浸透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上。连绵数日的阴雨虽已停歇,但空气里弥漫的湿冷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却随着戒严令的全面铺开而愈发浓稠。街头巷尾,深蓝色制服的警察如同雨后冒出的蘑菇,布满了每一个重要路口。漆成哑光黑的机动队装甲车像沉默的钢铁巨兽,蛰伏在街角阴影处,黑洞洞的观察窗后是警惕而冷峻的目光。尖锐的警笛声偶尔撕裂沉寂的空气,带来一阵短暂的、令人心悸的骚动,旋即又归于更深的死寂。整座繁华的都市,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中。

这场席卷帝国灰色地带的血腥风暴,其源头已不再是秘密。短短数日之内,东京都的新宿、池袋边缘地带,横滨的港区仓库群,大阪的心斋桥后巷……这些如同城市肌体上顽固暗疮、长期被黑帮势力盘踞吸血的区域,几乎在同一时间窗口内,遭遇了一场高效到令人胆寒的外科手术式的清洗。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习惯于在压迫和盘剥中麻木度日、如同行尸走肉的居民们,便被刺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惊醒。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或是踏出逼仄的公寓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足以让最坚强的人精神崩溃。横滨港区那座废弃的松本组事务所大楼旁的小巷,雨水虽已冲刷了一夜,但石板缝隙里依然顽固地渗出大片深褐近黑的污渍,空气中铁锈般的腥甜挥之不去,几只野狗在远处徘徊,对着血腥源头发出不安的低吠。东京都歌舞伎町后街那栋廉价情人旅馆的入口处,几具穿着花哨西装的尸体被以一种近乎侮辱的姿态粗暴地堆叠在一起,凝固的血液在初升的惨白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近乎油亮的暗红色,苍蝇嗡嗡地聚集着。大阪心斋桥附近一条堆满垃圾的暗巷尽头,破碎的橱窗玻璃混合着凝固的、果冻状的血块,像一幅残酷的抽象画,粘附在斑驳的墙壁上,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爆发的恐怖。

死状各异,却都精准地指向高效与冷酷:颈部大动脉被利落切开,伤口深可见骨,气管暴露,受害者往往连最后的惨叫都发不出;贯穿喉咙或心脏的锐器伤,伤口边缘异常平滑,几乎没有撕裂伤,像是被某种高速旋转、特制的箭矢或飞镖瞬间洞穿,一击毙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有几名受害者的心脏位置,被深深插入一块边缘极其锋利的碎玻璃,力量之大,玻璃尖端甚至穿透了胸腔,刺破了后背的衣物,仿佛是被无形的巨手硬生生钉进去的。现场勘查报告反复强调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几乎没有找到有效的、属于受害者的激烈反抗痕迹。或者说,任何反抗的苗头都在瞬间被更为强大的力量彻底碾碎、扼杀。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整个帝国的灰色地带乃至更广阔的普通市民中炸开,并迅速蔓延。长久以来生活在黑帮阴影下、敢怒不敢言、甚至被迫与之共生的居民们,在最初的、源于本能的惊吓和呕吐感过后,涌上心头的并非感激或解脱,而是更深层、更原始的恐惧——是什么样的存在,能如此轻易地、如同碾死蚂蚁般抹杀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动辄断人手脚、掌控着他们生死的“土皇帝”?下一个目标会是谁?这究竟是迟来的正义审判,还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更恐怖、更无法控制的灾难?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中,“夜魔”、“修罗”、“死神”等充满恐惧的称呼不胫而走。

帝国最高权力中心震怒。天皇在御前会议上罕见地拍了桌子,严令警视厅不惜一切代价,限期破案,稳定民心,恢复秩序!帝国这台庞大的暴力机器被全力开动,承受着前所未有压力的警视厅,将最精锐的刑事课、搜查一课、鉴识课精英抽调一空,组成了规格极高的“特殊事件调查课”,办公地点直接设在警视厅大楼顶层最宽敞、设备最先进的会议室。

东京都,警视厅大楼顶层,特殊事件调查课……

厚重的、散发着油墨和灰尘气味的卷宗,几乎将那张足以容纳二十人开会的巨大会议桌彻底淹没。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劣质咖啡因、熬夜的汗味、纸张的霉味,以及一种若有似无、却仿佛能从每一个卷宗封皮里渗出来的血腥气。打印机不知疲倦地吞吐着新的报告和现场照片,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嗡嗡声。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资料海洋”中心,两位在帝国警界声名赫赫的大侦探正深陷其中。

靠近窗户的位置,坐着身材敦实、略微发福的中年侦探。他头发有些稀疏,几缕油腻的灰发勉强覆盖着宽阔的额头,深刻的法令纹和浓重的、几乎垂到颧骨的眼袋,无声诉说着常年的案牍劳形和无休止的熬夜。他穿着一件领口有些松垮、看得出穿了很久的灰色西装,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如同一条失去活力的蛇。此刻,他正习惯性地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旧烟斗,粗壮的手指烦躁地、一下下敲击着桌面上一份摊开的法医初步尸检报告汇总,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

“啧,工藤老弟,”他抬起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熬夜后的沙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与难以消化的困惑,“你过来看看这个。光是横滨港区那个松本组的老巢,现场就躺了二十七具尸体。致命伤花样百出:九个喉咙被开了洞,用的是一种高精度碳纤维箭矢,市面上找不到任何生产标识,穿透力强得离谱,能把人脖子钉在后面的木箱上;八个被近身利器抹了脖子,手法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切口平滑得能当镜子照,凶器绝对是把吹毛断发的宝刀;五个心脏被开了天窗,其中两个是被同款箭矢扎透,另外三个……嘿,你猜怎么着?是被现场崩飞的强化玻璃碎片,硬生生用手劲捅进去的,深度能透背!剩下那五个,两个是被自己人慌乱中开枪误伤,三个是被爆炸的冲击波和破片撕碎了。”

他放下报告,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仿佛想把那些血腥的画面从脑子里挤出去。“手法多样,冷的热的都用上了,远攻近战切换自如,跟玩儿似的。现场勘查组那帮小子都快把地皮刮掉一层了,愣是找不到凶手的行动轨迹!那家伙好像能穿墙,能预知监控,完美避开了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没有目击者,一个喘气的活口都没留!更他妈邪门的是,”他拿起另一份由社会调查科紧急汇总的报告,语气带着难以置信,“死的这二十七个,还有东京、大阪那边嗝屁的几十号人,清一色都是当地登记在册、罪行罄竹难书、民愤极大、在各自地盘上能止小儿夜啼的黑帮核心头目和金牌打手!那些跟着混口饭吃的小喽啰,被逼着放风的、收保护费的,甚至是被他们控制着做些皮肉生意的可怜人,一个都没碰!这凶手……他妈的还自带精准识别系统?”

坐在他对面的工藤侦探,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份厚厚的、关于所有已确认受害者背景及社会关系的调查报告。与五郎的颓唐不同,他身形挺拔修长,穿着剪裁合体、一丝不苟的深蓝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口挺括,系着一条颜色沉稳的领带。他有着一张相当英俊的脸庞,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只是此刻被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遮挡了部分锋芒。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手术刀,正以惊人的速度扫过纸页上的信息,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关键处轻轻划过或敲击,留下思考的痕迹。听到五郎的话,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头顶冷光灯的光芒,声音清晰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

“五郎前辈,这绝非普通的帮派仇杀或者利益争夺。”工藤放下报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展现出强大的逻辑压迫感,“仇杀通常伴随着折磨、泄愤、虐尸,会留下强烈的个人情绪痕迹;利益争夺则必然会在现场留下翻箱倒柜、争夺财物或重要物品的混乱景象。但您看这些现场照片和报告,”他随手抽出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摊在五郎面前,“除了高效杀戮本身造成的破坏,现场几乎没有多余的、非必要的损毁。保险柜完好无损,办公桌抽屉未被翻动,藏匿的现金和毒品原封不动。凶手的目标精准得可怕——就是清除名单上的特定目标。手法虽然极端残酷,但目的性纯粹到令人发指,甚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审判’意味?仿佛在执行一份既定的死亡名单。”

五郎侦探烦躁地吐掉嘴里没点燃的烟斗,拿起旁边的廉价打火机把玩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审判?谁给他妈的审判权?!就算这些杂碎死一百次都不够赎罪的,这种绕过法律、直接在街头执行死刑的做法,本身就是对秩序最彻底的践踏!是比那些黑帮更恐怖的混乱之源!”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咖啡杯里的液体都晃了出来,“而且,工藤老弟,你想想,要完成这种规模的‘清洗’,需要什么样的力量?一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特种作战小队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不留一个活口,不留一丝指向性线索!指纹、毛发、皮屑、衣物纤维、脚印……现场除了受害者的血和破碎的组织,凶手简直像一团空气!干净得他妈的像闹鬼了!”

“并非完全没有。”工藤侦探平静地接过话头,他的目光投向会议桌一角一个不起眼的物证托盘。他站起身,走过去,动作谨慎地拿起一个透明的、印有警视厅封条的物证密封袋。袋子里面,一个极其普通的白色圆柱形塑料小药瓶静静地躺着。瓶身没有任何文字标签,只有塑料本身的纹理和模具留下的细微痕迹,瓶盖是常见的防儿童开启设计,瓶口边缘能看到残留的、极其微量的白色粉末,在密封袋内壁上形成细微的雾状痕迹。

“这是目前所有现场发现的、唯一高度疑似直接属于凶手的物品。”工藤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他将物证袋小心地放在五郎面前的报告上,“发现地点:横滨港区松本组事务所大楼二层,靠近东侧那扇被暴力撞碎的窗户下方约两米处的地面。发现时,它浸泡在雨水、血水、灰尘和油污的混合液体里,位置相对隐蔽,若非鉴识课警员极其细致的地毯式搜索,很可能被忽略。”

五郎侦探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老狼。他一把抓起物证袋,凑到眼前,几乎把脸贴了上去,仔细端详着那个小小的瓶子:“止痛药?空的?他妈的,总算有点像样的东西了!技术课那帮书呆子怎么说?瓶子上有东西没?”

“已经进行了最全面的痕迹检验和成分分析。”工藤拿起旁边一份薄薄但内容详实的技术分析报告,语速平稳地汇报,“瓶身外部提取到了大量混合污染物:雨水、多种人类血液、灰尘、仓库特有的矿物油污、铁锈微粒,甚至还有微量的海盐结晶。但在瓶口内壁的螺纹处以及瓶盖内侧,成功提取并分离出了微量的、成分高度一致的白色粉末残留。经过初步的化学显色反应和质谱快速筛查,确认其主要成分为一种强效的非甾体类抗炎镇痛药,具体分子结构和品牌需要更精密的高效液相色谱-质谱联用仪进行确认,但基本可以肯定是用于缓解剧烈疼痛的药物。最关键的是,”工藤的声音顿了一下,指向报告结论页上用红笔圈出的一行字,“在瓶身中部,一个相对平整、未被污渍完全覆盖的区域,我们提取到了一枚非常清晰的、完整的右手拇指立体指纹。纹路清晰,嵴线端点、分叉点、小桥、小眼异常明确,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样本。”

五郎侦探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报告:“指纹?!他奶奶的,天大的突破!快!快拿去比对!身份信息库!犯罪记录库!军队数据库!外务省的国际共享库!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老鼠挖出来!”他仿佛看到了破案的曙光,激动得唾沫星子都飞溅出来。

然而,工藤侦探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近乎荒诞的神色。他放下报告,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直视着五郎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前辈,问题……就出在这枚‘完美’的指纹上。”工藤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困惑,“这枚指纹,经过我们最资深的痕迹鉴定专家和最先进的自动指纹识别系统,进行了三轮独立的交叉验证和人工复核。结果……令人极度费解。”

“费解?什么意思?”五郎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茫。

“系统显示,”工藤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这枚提取到的指纹图像,其包含的所有独立特征点——每一个嵴线的端点,每一个分叉点,每一个小桥,每一个小眼——都完美地、百分之百地匹配上了数据库中……一百三十七个不同个体的指纹记录!”

“一……一百三十七个?!”五郎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几乎要掉到桌子上,嘴里的烟斗“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卷宗上,“放屁!这他娘的不可能!指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跟dNA一样独一无二!一个萝卜一个坑!怎么可能跟一百多号人对上?系统他妈的是不是中病毒了?!”他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巨大的声响引得不远处正在整理资料的年轻警员都吓了一跳。

工藤保持着冷静,他弯腰捡起五郎掉落的烟斗,轻轻放回桌面上,然后拿起笔,走到旁边悬挂的白板前,迅速而准确地画出了一个指纹的简化轮廓,并标记出几个关键的特征点。

“理论上是唯一的,前辈。但在实践中,AFIS系统的工作原理是基于特征点的匹配度,设定一个相似度阈值来判定‘同一’。而这枚指纹的诡异之处在于,”他用笔尖重重地点着白板上画出的几个特征点位置,“它的每一个独立的特征点——比如这个位于指纹中心区域的清晰端点,其位置、形态、与周围嵴线的距离关系,都精确无误地匹配上了数据库里编号为‘Id-7845’的公民指纹的对应特征点。再看这个靠近边缘的分叉点,其角度、长度、分叉后的嵴线流向,又完美地、一丝不差地匹配上了编号‘Id-’的在押犯人的对应特征点。还有这个小桥,其跨度、弧度,匹配了编号‘Id-’的退役军士长的指纹记录……以此类推。经过专家逐点核对,这枚指纹图像上被标记出的四十二个关键特征点,每一个点都能在数据库里找到一个或多个完全一致的‘原件’!”

工藤放下笔,转过身,面对着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五郎:“换句话说,这枚指纹,就像是用一百三十七个人身上最清晰、最标准的指纹‘零件’,像拼图一样,精心挑选、裁剪、组合而成的一个‘弗兰肯斯坦’指纹!单独拆开看任何一个局部特征点,它都是真实存在的,都能在数据库里找到活生生的对应者。但将这些‘完美零件’组合成一个完整的指纹图像时,它在现实世界中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真实的、活着的个体能与之完全对应!它就是一个理论上完美、现实中不存在的‘幽灵指纹’!”

偌大的特殊事件调查课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打印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嗡嗡作响,吐出新的、无用的报告。窗外的城市噪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外。几位正在忙碌的年轻警员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恐怖感。

五郎侦探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双手用力地搓着脸,发出沉闷的喘息。半晌,他才抬起头,眼神空洞,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鬼……鬼扯!这他妈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比完全不留指纹还难一万倍!谁有这种技术?情报本部?鹰翼联邦的主脑?还是他妈的外星人?啊不对,联邦的主脑已经没了……”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正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工藤走回桌边,拿起那个小小的物证袋,对着惨白的日光灯管仔细观察着里面那个普通的白色药瓶,仿佛想从它身上看穿所有的谜团。“凶手,或者说制造这个药瓶上指纹的人,掌握着远超我们想象的技术能力。他不仅能在进行如此大规模、高效率的杀戮行动中,近乎完美地消除自身痕迹,还能留下一个指向虚无、充满嘲讽意味的‘完美’假线索。这枚指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谜团,一个对我们现代刑侦技术和逻辑思维的赤裸裸挑战。”

他放下物证袋,目光扫过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关于那些黑帮受害者生前累累恶行的记录——贩毒、逼良为娼、敲骨吸髓的高利贷、暴力拆迁、谋杀……“但它也并非全无价值。至少,它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凶手的一些轮廓:第一,他很可能长期承受着剧烈的、常人难以忍受的慢性疼痛,需要依靠强效的处方级止痛药才能维持基本的行动能力,甚至执行如此高强度的杀戮。第二,他需要大量服用,随身携带整瓶药,并在行动后可能因为疼痛剧烈发作或药效不足,一次性吞服了剩余的药片。第三,他背后的力量,或者他自身掌握的黑科技,其层次和目的,都深不可测。”

五郎重新拿起那根没点燃的烟斗,放在嘴里用力地咬着,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尼古丁的安慰。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冰冷的水泥森林,喃喃道:“剧痛……晚期癌症?全身扩散的恶性肿瘤?还是某种更稀奇古怪的不治之症?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自知时日无多的人,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和超越常理的力量,化身为黑夜中的死神,去清除那些他眼中的社会毒瘤?听起来……真他妈的像九牧那些老掉牙的侠义小说里写的,什么‘燃尽残烛照乾坤’的悲情英雄。”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矛盾,既有对私刑的愤怒,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替天行道,燃尽残烛……”工藤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他脑海中仿佛被一道强烈的闪电照亮,瞬间捕捉到了某个模糊的、尘封已久的印象!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办公室角落里那排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档案柜前。柜子按照年代、地域和事件性质分门别类,其中一个相对冷僻的区域标注着“都市传说 \/ 未解悬案 \/ 特殊人物档案(非机密)”。

他修长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标签索引上快速滑过,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筛选着目标。五郎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愣,疑惑地喊道:“喂!工藤老弟!你想到什么了?别一惊一乍的!”

工藤没有回头,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标记着“平成年代·战场幽灵 \/ ‘银匕’相关”的薄牛皮纸档案夹上。档案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磨损,颜色泛黄。他迅速而小心地将其抽了出来,像捧着一件易碎的文物,快步回到办公桌前,将档案轻轻摊开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之上。

档案首页,是一张翻拍的黑白照片复印件,清晰度不高,布满噪点。照片背景是一片狼藉的战场废墟,燃烧的建筑残骸冒着黑烟,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指向阴霾的天空。照片的焦点,是一个背对着镜头、站在废墟前的男人侧影。他身形瘦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沾满泥污的战地记者马甲,背着一个巨大的、看起来十分沉重的帆布背包,肩上挎着一台老式相机。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也能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毅。照片下方,只有一个用蓝黑色墨水手写的、力透纸背的字——准。

“是他?”五郎凑了过来,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那张模糊的照片和那个名字,眉头再次紧锁,语气带着怀疑,“那个几十年前传说中的战地记者?后来变成什么‘战场幽灵’、‘银匕’的家伙?我记得那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坊间传闻,跟志怪小说差不多,警方的档案里也就当个奇闻异事记录一下,根本没啥实质内容。”

“不,前辈,或许并非全是空穴来风。”工藤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关键拼图的激动和考古般的谨慎。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档案里那些发脆的纸页:几张泛黄的、字迹模糊的剪报复印件;几页似乎是军方非正式记录或情报简报的片段,上面盖着“非核实”的戳记;还有几份是当年参与过相关地区冲突的退役人员或战地记者的回忆手稿摘要,字里行间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据说”、“可能”、“传闻”之类的字眼。

“‘准’,真实姓名、籍贯、出生年月均不详。”工藤一边快速浏览,一边低声复述着关键信息,“活跃时间主要集中于平成年间帝国周边几场主要的地区性武装冲突中。最初的身份是自由战地记者,隶属国际通讯社,以深入最危险的前线、拍摄最真实、最残酷的战争画面而闻名业界。他的照片以不加修饰地展现战争的毁灭性和人性的挣扎而着称,曾获得过国际新闻摄影的最高荣誉之一。”

工藤翻到一页贴着几张剪报复印件的档案页,指着其中一篇外文报道的翻译稿,标题是《地狱边缘的天使?神秘战士单骑救村》。报道内容充满了传闻和猜测,文风夸张,但核心描述了一个相对具体的场景:在某边境地区一个靠近冲突前线的平静村落,即将被一伙凶残的、以劫掠和屠杀平民为乐的武装分子血洗。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手持闪烁着奇异银白色光芒的匕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目击者称此人动作快如闪电,力量大得惊人,匕首挥动间仿佛能切开空气,带起一道道炫目的白光。他以一己之力,在极短时间内击溃甚至屠戮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暴徒。战斗结束后,那人便如同出现时一样,神秘地消失在村落旁的密林中。报道的最后一段用词模糊地提到:“……有匿名的幸存村民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向本刊透露,那个如同战神般的身影,在战斗的间隙,似乎曾短暂地倚靠在一处断墙边,身体剧烈地颤抖、咳嗽,然后匆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往嘴里倒了一把白色的药片,随后才踉跄着消失在暮色里……”

“看这里!”工藤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重重地点在“白色的药片”这几个字上,目光灼灼地看向五郎,“药片!止痛药?!”

五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一把抓过那份翻译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行字,仿佛要把纸张看穿:“他妈的……药片……又是药片!这……这也太巧了!”

“恐怕不仅仅是巧合。”工藤的语气更加肯定,他继续快速翻动档案,找到一份据说是某位已故退役军官留下的、未公开的私人手记片段复印件。字迹潦草,充满了个人情绪:“……后来关于‘准’的传闻越来越邪乎,也越来越沉重。有圈子里的同行私下说,他精神可能出问题了,特别是在那场该死的‘黑鹰谷大轰炸’之后。那场空袭规模空前,据说使用了新式燃烧弹,整个山谷变成了炼狱。‘准’那疯子,为了拍摄一组被认为是能彻底揭露战争罪行、改变国际舆论的决定性照片,他妈的不听劝阻,竟然独自深入了轰炸的核心区域!而那组后来震动世界、为他赢得无上声誉的照片里……据说包含了一张他视为亲妹妹、在战区唯一给了他温暖和慰藉的那个小女孩……在爆炸火焰中瞬间被吞噬、化为焦炭的影像……自那以后,‘准’就像变了个人,彻底从战地记者的行列消失了。相机,似乎被他永远地丢弃了。”

“取而代之的,是‘银匕’的恐怖传说。”工藤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历史帷幕的沉重感。他翻到档案的最后几页,那里汇集了关于“银匕”的零星记录。“一个手持奇异银白色匕首的神秘战士,开始频繁出现在战区最危险、平民最无助的地方。他不再记录,而是直接介入,用那柄仿佛拥有魔力的匕首,保护手无寸铁的无辜者,猎杀残暴的武装分子和战争罪犯。他的战斗方式被描述为‘非人’——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匕首挥动间能轻易斩断步枪枪管甚至轻型装甲车的薄弱部位!力量大得能徒手掀翻吉普车!但每一次激烈的战斗后,目击者都声称看到他变得更加虚弱,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并会立刻服用大量的药物。有传言说,那把赋予他超人力量的银白色匕首,是一把受到诅咒的武器,在给予力量的同时,也在疯狂地汲取、吞噬着他的生命力,如同点燃的蜡烛,燃烧得越猛烈,消亡得越快。”

档案的最后,一份相对清晰、但来源同样存疑的文件引起了工藤的注意。那是一份来自某边境小国地方武装的战后内部简报片段翻译稿。简报提及,在一次针对某边境村庄的报复性扫荡行动中,他们遭遇了“银匕”的顽强抵抗。简报描述:“……此人状若疯魔,形如鬼魅,独自一人阻挡了我方超过四十名精锐战士的进攻……其行动轨迹难以捕捉,武器锋利无匹,格挡者武器断裂,中者立毙……我方损失惨重,伤亡超过三分之二……士气崩溃,被迫撤退……”简报的结尾部分写道:“……撤退途中,于安全距离外观察,见其仍立于尸堆之中,保持挥匕警戒之姿,然身形凝固,纹丝不动……后遣胆大者抵近侦查……骇然发现,其躯体冰冷僵硬,呼吸心跳俱无,血液似已凝固……竟早已气绝多时!唯双目怒睁,犹带杀意,姿态如生,仿佛生命燃尽之最后一瞬,仍在履行其守护之执念……”

办公室里只剩下档案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打印机单调的嗡鸣,以及两位侦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呼吸声。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隔绝,显得遥远而模糊。

五郎侦探沉默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烟斗,最终,才用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挤出话语:“……燃烧自己……换取非人的力量……只为赎罪……只为守护……直到最后一丝生命燃尽,凝固成战斗的雕塑……”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桌面上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物证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工藤老弟,你是说,这次在我们眼皮底下,把整个帝国灰色地带搅得天翻地覆的……可能是另一个‘准’?另一个被病痛或某种可怕的代价折磨得生不如死,选择在生命尽头化身为修罗,用最极端的方式‘净化’他所憎恨的污秽的赎罪者?”

工藤侦探缓缓合上关于“准”和“银匕”的尘封档案,仿佛合上了一段沉重而悲怆的历史。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关于这次现代都市血腥屠杀的卷宗、现场照片和那个刺眼的“合成指纹”药瓶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我不知道,前辈。”工藤的声音低沉而坦诚,“‘准’和‘银匕’的传说太过久远,细节模糊不清,真伪难辨,那把银白色的匕首更像是神话或科幻小说里的物品。眼前这个在东京、横滨、大阪制造血案的凶手,使用的是复合弓、武士刀和碎玻璃,手法虽然高效残酷到极致,但至少还在现代科技和人体极限可以理解的范畴内,现场也没有任何超自然现象的确凿证据。药瓶上那个‘合成指纹’更是充满了技术上的诡异和挑衅。”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黑帮受害者生前的恶行记录——那一张张嚣张的面孔,一桩桩令人发指的罪行。“但是,”工藤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有力,“那种不顾一切、仿佛在燃烧自己最后生命能量去执行某种‘净化’程序的决绝意志;那种身负剧痛、需要依靠大量强效药物才能支撑行动的相似性;以及……在目标选择上那种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审判’意味——只清除核心恶首,不波及底层……这些内在的精神驱动和行为模式,与档案中描述的‘准’,何其相似?!”

他拿起一张横滨现场的照片,上面是一具被利箭精准贯穿喉咙的尸体,死者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愕和恐惧,仿佛在死前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也许,并非同一个人,也并非同一把武器。时代变了,战场从硝烟弥漫的荒野转移到了霓虹闪烁的都市丛林。但驱动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很可能是同一种东西。”工藤的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一种深重到无法背负、唯有以血与火才能稍稍缓解的罪孽感?一种对世间污浊与不公刻骨铭心的憎恶?让他们甘愿以自身残存的生命为薪柴,点燃这短暂、暴烈、注定自我毁灭的复仇与守护之火。直到生命化为灰烬,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充满嘲讽的药瓶,一片被血洗过后、短暂呈现的所谓‘净土’,以及……一个让执法者陷入道德困境的巨大谜团。”

五郎侦探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质疑。他只是重新拿起那根冰冷的烟斗,放在嘴里,无意识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烟雾。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愤怒、困惑、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他望向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东京都冰冷的水泥森林。繁华都市的剪影在阴郁的天光下,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只剩下冰冷的轮廓。

如果凶手真是这样一个存在,一个在生命倒计时中化身为黑暗审判者的绝症患者或赎罪者,那么追捕他,将他绳之以法,维护法律不容侵犯的尊严,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悲怆色彩。法律是秩序的基石,私刑是混乱的源头,必须制止。但面对一个已经将自己置于地狱烈焰中焚烧、随时可能化为灰烬的人,冰冷的镣铐和法庭的审判,又该如何落下?又有什么意义?

办公室内,只剩下翻动卷宗和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打印机终于停止了嗡鸣。那个装着“幽灵指纹”药瓶的物证袋,静静地躺在五郎侦探面前的报告上,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个沉默的句点,又像一个通往更深黑暗的巨大谜团的入口。两位侦探心头的沉重,如同窗外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关于生命、罪孽、救赎与法律边界的无解疑问,在这间堆满死亡卷宗的房间里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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