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滩上游，泊了二十来艘悬挂着南越虎头纛旗的战船。
再往上两三里、流速较为和缓的河湾，停着上百艘昭朝的船队。
因为北军许多人都晕船的缘故，这些昭朝船队每十艘就成一排，纷纷用铁环锁住，看起来更是整齐又恢弘。
谢汝成大半夜被寇淮生巡营的动静吵醒，心中十分不快。
他胡乱披了外袍，连腰带都没系好，就让人把寇淮生叫到船舱内一顿臭骂。
康王殿下真心觉得，这就是寇淮生不满自己，特意使来恶心他的手段而已。
“这三更半夜的，连星月都不冒头，咱们的斥候也探了，徐家的船队还在枝江口停着，何必日日非要这么巡一遍？”
巡也就罢了，还重点巡他休息的主战舰，不是冲着他才怪。
寇淮生被康王召来，劈头盖脸喷了一脸唾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连连喊冤。
“殿下容禀，此处水系纵横，支流错综复杂。”
“咱们虽然占了这白马滩，但无法封死各方小径，万一那徐照乘偷袭……”
谢汝成猛地推开窗棂，指着外面黑黝黝的天，又指着黑黝黝的水，大声质问。
“就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一眼能看到三里外，她偷袭？”
“她拿什么偷袭？”
他不耐烦地把窗摔了回去，给了结论。
“我不知道你素日领军打战。是不是也这么疑神疑鬼！总之今夜我要好好休息，为日后对战养精蓄锐。”
“你再在周边喧哗不断，我必严惩不贷。”
寇淮生当然不服气。
他还想再说，谢汝成已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侍卫长谢一和寇淮生对视一眼，耸了耸肩膀，抬手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正在僵持，突然听到门外有亲兵敲门。
“殿下、将军，有一批不知来历的船从上游来了。”
上游？
寇淮生有些疑惑，抢步出了船舱，顺着亲兵的指引向上游的南越方向看去。
果然有一排二十艘战船在缓缓驶来，全都竖着虎头牙旗。
对方似乎并无敌意，行驶速度慢悠悠的。
甚至似乎还怕他们看不清，在船头摆放了不少火把，将自家旗帜照得纤毫毕现。
谢汝成随后也到了，但他看了一眼，就准备回去继续睡。
寇淮生连忙上前一步，拦住对方。
“殿下，这些战船也不知哪里来的，请下令射退！”
谢汝成头都没回，冷笑一声。
“射什么射？你看不到那旗吗？”
“从南越来的船，还挂着王家的战旗，说不得就是那王家老儿派来的援兵呢！让那些船靠过来。”
寇淮生第一反应也是如此，但想起当时王家给人手时的犹豫磨蹭，再想起斥候口中、在枝江口一停就是数日的徐家船队，依旧有些不安。
“虽说如此，但王家之前从没有说过会增兵……这，会不会有诈？”
谢汝成此时困得头疼，实在不想继续和这个疑心病过重的手下纠缠，口气强硬地下令。
“我说了，让他靠过来。”
“咱们几百只船、数万兵马，你若不放心就用刀架着他们的脖子，让他们上来！”
谢汝成毕竟是主将。
他既然下了令，寇淮生再如何不安，也只能冲亲兵点了点头，让他下去传令。
负责守卫的艨艟、冒突等船得了军令，纷纷小心驶开，给上游而来的船队让出水道，由着对方靠近主舰楼船。
寇淮生示意身边亲兵掏出武器戒严，自己则紧紧盯着那些靠近的船队。
毕竟是无星无月的深夜，除了船上的火光，一切都被黑暗吞没了。
直到那二十艘战船近在咫尺，寇淮生才恍然惊觉，自己心底的古怪不安到底从何而来。
这些船竟然每艘都只有一个兵士掌舵，除此之外，不见半个人影。
难怪他怎么看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寇淮生连忙指挥手下放箭。
“来者有诈，放箭！”
“拦住这些船！”
他让亲兵们举盾站在船边，大声喝止对方。
“来人不许近前，速速停下！”
但这些喝止声，非但没有让对方停住，反而让那些舵手来了精神，一把扯紧了风帆，猛地提速向着他们的主舰撞来。
所有来船的头部，都钉满了又利又长的硕大铁钉。
一撞到楼船，铁钉就嚓地一声，死死嵌入了昭朝水军的船身。
那些看起来无害的舵手在撞船之后，一声不发，纷纷跳进黑色的河水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寇淮生一时间想不明白对方目的，但多年征战生涯，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驱离这些……”
轰——
嵌在主舰、最大的那艘战船，突然就燃起一团大火。
随后噼里啪啦一阵连响，二十艘船和放烟火似的，连着一片都着起火来。
丈高的火苗张牙舞爪蹿升着，舔上了他们的楼船。
原来那些战船上，装满了柴草枯叶，还洒了鱼膏、烘药（注）和火油。
寇淮生被那蹿得数丈高的火蛇扑面袭来，连忙往后急退。
他飞身上了了望台，借着大火查看情况。
此时火烧连江，黑黢黢的江面被红色照亮，让寇淮生终于能够看清情况。
除了上游而来的二十条船，下游的王家船队也被数不清的敌舰包围了。
二里外的江面厮杀声大作，只是被刚刚撞船的动静给掩盖了。
而他们这边，那二十艘火船撞入水寨，如狼入羊群。
毕竟昭朝船队为防风浪，用铁链锁着，不好分开，也不便掉头，火势吞噬得相当轻松。
现在他也顾不上陷入鏖战的王家战船，连忙吩咐亲兵放下小舟。
自己猛敲谢汝成的房门，准备喊这位殿下一起逃命。
谢汝成刚刚入睡，就听到了外面的高声喊叫。
他气冲冲地起床推窗，想要喝骂，结果一开窗，就被险被火星燎了脸。
惊魂未定的康王向下一望，只见窗外黑烟弥漫，刺鼻的硫磺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要窒息。
昭朝的船阵已是一片火海。
白马滩上经年不绝的河风，此时成了敌人的帮手。
风助火势，一路向着更多的战船上烧去，到处都是一片赤红。
烈火焚身的官兵一个接着一个，大喊着跳进江中，又被滚烫的江水烫得惨呼。
而这，就是吵醒他的声音。
怎会如此？
谢汝成愣在原地，直到被踹门而入的寇淮生一把扯出房间，都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恐慌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死死地缠绕着他，让他许久都做不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