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兴烈被副官和亲卫们一路护送，逃出乱成一片的营寨。
手下逃生的人手，此时不足一千，对比当初自北境而来的浩荡声势，这是何等凄凉。
韩兴烈怔怔地对着奔腾的云盐河发了一会儿呆，不明白与萧觉一战，怎会如此一败涂地。
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萧觉的陷阱之中。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一败涂地的竟然成了他？
但韩兴烈纵横沙场多年，除了靠和袁家的亲缘情分和皇家信任，本事和心态确实是一绝。
他短暂地在河边怀疑了一会儿人生，就重振旗鼓，决定率领残部绕道东山，向九江方向撤退。
“萧觉既然坐镇扬州，那徐州此时必然空虚，趁他不备，我们拿下徐州，再以为据休养生息，召集人手兵马。”
东山以北是一片山林，与九江的方向并不一致，要想绕道此处前往徐州，又不引起人注意，唯有一条沿江小路。
韩军败兵人人带伤，各个灰头土脸地涌上了这条小道，挤挤攘攘地行了二三里，步子就慢了下来。
没办法，凌晨攻城、午时收兵赶回大营又遇到偷袭，厮杀一天逃离再连夜赶路，所有军兵都是水米未进，精疲力竭。
此时若是再不休整，怕是人还没过九江，残兵又要倒下大半。
可韩兴烈仓皇出逃，带出来的粮草实在有限，现在也只能让手下兵士们摘些野果草根，胡乱充饥。
又让人就地起了篝火，烧些热水清洗包扎伤口。
可火光刚起，前方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韩军如惊弓之鸟，纷纷弹坐起来，如鸟兽四散。
原来萧觉早料到韩兴烈兵败，不论是逃回北境，又或者是想要夺取徐州，都需要掩人耳目。
扬州四面通达，唯有东山后方的这条小道能够避人。
他在大战之前，就偷偷派了云让带兵，在此地设下埋伏。
此时韩家残军各个身心俱疲，刚刚放松下来准备补给，他们就猛地杀将出来。
“敌人又杀过来了！快逃！”
韩军此时已经被折磨得全无心气，只知呼喊着逃命，有向前跑的，有向后退的，有往密林里钻的，还有慌不择路往江中跳的。
这一乱，千人之间又是自相践踏，折损了不少人手。
韩兴烈试图喝止众人，但此刻大将军的威望也不再好使。
那些大嗓门的传令兵们，因为要在前线传话，早就第一批倒下了，现如今慌乱之中谁能听到他老人家的喊声。
自然是继续乱作一团。
甚至韩兴烈自己，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慌乱的人潮推挤到了最前方，后面都是人，他想躲都躲不开。
“吾命休矣。”
韩兴烈咬了咬牙，拔出长剑，与冲过来的云让拼死搏杀，却被对方臂力震得双手发麻，险些握不住剑。
而后方的兵还在往前挤，让他险些一头撞上对方的枪尖。
此消彼长，结果可想而知。
……
唐子翼在同一天收到了两个噩耗。
扬州城破，他堂兄唐子霖、弟弟唐子苍和援军大将韩兴烈统统被俘，江南徐、扬、青三州于短短七日内悉数落入萧觉之后。
而北境的朔方、九原等地则被萧觉手下的钱明英、陈坚二人分别领兵拿下。
一南一北，两块版图悉数改旗易帜，挂上了萧家军旗。
而萧觉也在夺城七日后，将唐家皇族私养杀手排除异己、与豪强联合欺压百姓、以流民为盾谋求速胜等十宗大罪写成檄文广告天下。
他本人则自封萧王，以为天下得清平、为百姓谋生机的名义正式反了唐家朝廷。
更可恶的是，萧觉这份檄文一发，西北和岭南不少州县居然当即响应，纷纷也跟着挂起了萧家旗。
这对当朝天子来说，无疑是赤裸裸的嘲讽。
但他如今也顾不上去和这些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小人计较，因为萧觉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姑父，你也是成名数十年的名将，对上萧觉可有信心？”
现在他身边能倚仗的唯有顾勇与张德津等人，自然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喜怒不定、动辄打骂。
唐子翼期盼地看向顾勇，希望能得到他肯定的答复。
但顾勇却对自己的本事心知肚明。
他从戎多年，最有名的战绩便是当年先帝出兵百夷，他帮着搅起了百夷内乱，让文家就此陨落消失，成就了先帝一统天下的最后一块版图。
也是因此，他才得了先帝器重，赐婚静华公主，从此平步青云。
但此后多年，他就没打过几次胜仗，多是在京城中陪伴娇妻，守卫皇庭而已。
这一上来，就让他对阵军功赫赫的战神萧觉。
还是以少对多，以散漫混乱的京中守军，对阵杀意凌然、一路嗜血而来的萧家军。
顾勇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想要对陛下表表衷心，但一开口吐出来的字句却嘶哑干涩，像有沙砾在刮他的声带，语不成句。
“臣……老臣……”
“必定……必定尽力。”
这反应不用多说，就是全无半点信心了。
唐子翼失望地垮下肩膀，瘫坐在龙椅之中，讷讷地自言自语。
“也是，父皇当初信任你，也就是因为你本事不大，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当皇帝的也是难做，这些武将们要是有本事，就要担心他们功高震主、生了反意。
就好像那萧觉，军中兵将只认他一人，说是吃皇粮最后却为他萧觉卖命。
天下人只知战神萧觉，却不知他新帝唐子翼。
这卧榻之畔，自然不可由他酣睡。
但如果武将没本事，就好像顾勇和袁宝英等人，靠得是女子裙带和一片忠心得了信任重用，但关键时刻确实屁用没有。
连保驾勤王都做不到的将军，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韩兴烈，他本以为对方是难得的忠心和能力完美平衡，最可以器重的将领了。
怎么也没想到寄予厚望的韩家军，在遇上萧觉的时候，也会如此不堪一击。
比人家成名早了那么多年，却一个照面就成了手下败将、成了阶下之囚。
难道他大盛朝真的挨不过这一关，要断送在萧觉这个乱臣贼子手中吗？
唐子翼用手紧紧捂着胸口，再克制不住喉间痒意，剧烈地咳喘起来。
张德津见此，连忙挤开顾勇，冲过去为陛下顺气，又拿了止咳平喘的药丸喂他吃下。
“陛下莫急，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您忘了永乐宫里还供着一位老佛爷呢？”
还有孟国公那一家。
萧家就算全族逃了，但这些皇亲国戚的老家族，又谁没有个三亲六戚和亲朋好友？
他就不信萧觉真能为了造反称帝，让这些人通通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