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八年中秋,长安的桂花香飘满宫墙,太极殿的宫宴已摆得齐整——鎏金盘里盛着新摘的石榴,银壶中温着陈年的花雕,殿外的宫灯刚点亮,却被内侍慌张的脚步声踏碎了团圆的暖意。“陛下,凤仪宫急报,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李通手中的玉筷“当啷”落地,刚要入口的月饼滚落在案上。他掀翻袍角便往外冲,常服的玉带松垮地垂着,连鞋履都来不及系紧。宫道上的桂花瓣被他踩得零落,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闪回:当年他还是皇子时,秦岚捧着亲手绣的平安符送他出征;登基大典上,她身着翟衣站在身边,目光坚定如磐石;去年泰山封禅,她在后宫主持亲蚕礼,让天下女子都知大唐重农桑——这个陪他从潜龙到帝王的女子,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
凤仪宫内,药香盖过了桂香,陈默跪在床前,脸色惨白如纸。秦岚躺在锦被中,原本红润的脸颊只剩蜡黄,见李通进来,她费力地抬起手,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棉絮:“陛下,别慌……臣妾只是,陪不动陛下了。”李通快步上前,攥住她冰凉的手,指腹抚过她眼角的细纹,声音哽咽:“胡说!陈默说了,你的身子只是积劳成疾,休养几日就好。”
秦岚笑了,眼角滑下两行清泪:“臣妾的身子,自己清楚。这些年,陛下忙于朝政,后宫的事、亲蚕的事、惠民署的事,臣妾都想帮着担着……如今看到北疆安稳,百姓安康,臣妾就放心了。”她转头看向侍立在旁的太子李佑,“佑儿,往后要好好辅佐陛下,记住,大唐的江山,是百姓的江山。”李佑跪地叩首,泪水砸在金砖上:“母后放心,儿臣记住了!”
窗外的中秋月渐渐升得高远,圆得像一面银盘。秦岚的手缓缓垂下,最后望了一眼李通,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陈默伏地恸哭,殿内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伏,哭声压过了远处的更漏声。李通抱着秦岚渐渐冰冷的身体,许久才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传朕令,皇后秦氏,贤良淑德,辅朕安邦,追谥‘明德元后’,辍朝三日,举国哀悼。”
次日清晨,长安的桂香里掺了素白的纸钱味。凤仪宫的朱门挂起白幡,宫灯换成了素色,百官身着丧服,跪在宫门外哭拜。李忠从漠北送来的加急奏报,字迹都带着颤抖:“臣在漠北遥祭皇后娘娘,愿娘娘魂归长安,庇佑大唐。”沈墨带着惠民署的医工,在宫门外为百姓施药——这是秦岚生前常做的事,如今她不在了,他们要替她做完。
辍朝的第二日,李通独自坐在凤仪宫,抚摸着秦岚生前用过的妆奁。镜匣里还放着她未绣完的平安符,丝线是他当年从江南带回的云锦;案上的《女诫》旁,有她批注的字迹,说“后妃之德,不在辞藻,而在安内”。他忽然想起封禅归来时,她笑着递上一碗莲子羹:“陛下拓土万里,臣妾为陛下守好这后宫,便是功过相抵了。”
第三日傍晚,送葬的队伍从朱雀大街缓缓驶过。李通身着素服,走在队伍最前,太子李佑扶着他的手臂,身后是百官、英才与百姓。西域番商捧着洁白的哈达,东瀛使者身着丧服,连漠北赶来的牧民都跪在街旁,用生硬的汉语喊着“皇后娘娘走好”。孟梁亲自设计的灵柩,用金丝楠木打造,上面雕着秦岚最爱的桂花,沿途的驿站都挂起白幡,连贝加尔湖畔的军营,都为她点燃了祭奠的篝火。
月上中天时,灵柩抵达皇陵。李通亲手将那枚未绣完的平安符放入棺中,轻声道:“秦岚,你放心,我会守好这大唐,守好我们的孩子,守好你牵挂的百姓。”风卷着桂花瓣落在他肩头,像是她最后的回应。
回宫的路上,李佑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忽然明白母后临终前的话——帝王的江山,从不是一人的疆土,是身边人的陪伴,是百姓的安居,是月圆时的团圆,也是月亏时的坚守。长安的宫灯重新亮起,只是凤仪宫的那盏,从此只剩摇曳的烛影,映着帝王对元后的思念,也映着大唐盛世背后,那抹温柔而坚定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