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心中的盘算是:时日越久,自己经营瓦岗的痕迹便越深,诸将部众对自己的倚重也愈发浓厚。届时,即使谢虎归来,也需要倚重他来平稳交接,自己的地位将更为稳固,而非可随时替换的临时管家。他甚至暗暗希望,谢虎能在江东被更长久、更地羁縻,使得瓦岗在事实上形成一种谢虎为名义之主,贾诩为实际运转核心的微妙平衡。这比冒险搞什么篡逆要安全、实惠得多。
谢虎在江东的处境越微妙、归期越不定,对他贾诩巩固自身在瓦岗的一席之地就越有利。他封锁和筛选信息,并非出于恶意加害谢虎,而是一种精致的、为己谋位的自保与经营。
谢虎的处境,因此变得更为复杂。他获得了更多的活动空间和表面尊重,与孙尚香及江东士人的交流也让他对江东多了些了解,甚至对孙尚香的才智气度暗生欣赏。但无形的羁绊仍在,他心中对瓦岗的忧虑丝毫未减,却又苦于无法获得真实情报。他必须小心应对赌约带来的承诺,同时利用这有限的与交流机会,更隐秘地探寻向外界传递消息或了解北方实情的渠道。他并不知道,他最想获取的瓦岗真实信息,正被贾诩以维持稳定、巩固地位为由,巧妙地过滤和延迟着。
另一边,诸葛亮与庞统通过特殊渠道,得知了江东流言引发吴国太干预、鲁肃转圜、以及谢虎与孙尚香有所接触等大致情形。
孙仲谋之妹竟主动与谢虎交往?庞统捻须沉吟,此非周瑜惯常手法,倒像是意外之变。这对谢虎是福是祸?消息若传回瓦岗,以贾文和之秉性,恐会设法延缓谢将军归期,以固其位。
诸葛亮羽扇轻摇:福祸相依。交往多,则耳目或许可稍通,但心志也可能受扰。关键在于,谢虎此刻最需要知晓瓦岗真相,而贾文和……其人性情深密,长于自保谋身。谢虎久出不归,正合他徐徐经营、巩固自身之需。他定然会设法延缓或模糊江东佳讯,非为篡逆,实为固位。此亦一难关。
庞统低声道:已通过里正暗中接上头,此人名唤陈霄,确有侠气,对其父遭遇愤懑不平,对贾诩先生近日所为——诸如借之名排挤旧人、拖延北归消息等——深为不满。他愿冒险一试,但苦于无门路前往江东,亦不知如何接触谢虎将军。
诸葛亮目光沉静:门路可慢慢寻,江东近日必有商队往来淮上。眼下需让他先知晓两件事:其一,谢虎在江东处境已有缓和,但归期仍受多方掣肘;其二,贾文和拖延之举,恐使谢将军误判形势,于瓦岗长远不利。他知道得越多,行动之志愈坚。至于如何传递消息……或许可借助江东与北方暗中的绢马贸易渠道,这些渠道,贾诩虽想控制,却未必能一手遮天。
需设计一个看似巧合的相遇,让陈霄救下或帮助某位与江东有隐秘往来、且对贾诩专权不满的商队头领……庞统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
正是。诸葛亮点头,此事需万分谨慎,环环相扣。里正可暗中提供陈霄行踪与部分情报,但绝不可直接介入具体行动。要让一切看起来,像是一个急于救父、担忧旧主而自行寻觅出路的忠良之后,偶然之举。
南北两端的无形博弈,因一位江东郡主的意外介入而增添了变数。谢虎在看似舒缓实则精巧的罗网中努力保持清醒,寻找破绽;贾诩在北方并非编织篡逆的黑幕,而是精心构筑一道维持现状、巩固己身的信息滤网;而诸葛亮与庞统,则试图刺穿这层层滤网与地理阻隔,点燃那连接南北、穿透迷雾的希望之火。赤壁之后的棋局,人心之私、地位之固、情报之障,与真挚的才识相吸、忠义的暗流涌动交织在一起,构成比明刀明枪更难应对的战场。孙尚香的淮水九曲棋局,或许正是这场更大、更复杂博弈的一个微妙缩影与开端。各方都在为心中的与而落子,只是这棋盘,横跨了大江与中原,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
消息,终究是没能及时递进谢虎居住的那处清雅院落。
诸葛亮与庞统设计的并未成功。贾诩对瓦岗周边,尤其是可能沟通南北的商道暗渠,看得比他们预想的更紧。那与江东有隐秘往来、对贾诩不满的商队头领,还未离开瓦岗势力范围,便被一场的盗匪劫掠冲散,头领本人更是落马伤了筋骨,被巡视的贾诩亲卫回营中妥善照料起来。陈霄空有热血与情报,却困于第一步——他连一个可靠的、能带他南下的向导或掩护都找不到,遑论跨越千里淮水,将消息送到谢虎手中。
贾诩的手段温和却严密,他不动声色地斩断着任何可能绕过他、直连谢虎与瓦岗旧部的触角。瓦岗寨内,表面平静无波,各项事务井井有条,贾诩先生的威望日隆,人人都道主公虽暂离,但有贾先生主持大局,稳如磐石。只有少数如里正、陈霄这般心中另有牵挂或敏锐之人,才能隐隐感觉到那股无形收紧的力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精心维持的滞涩。
江东,吴侯府邸深处,周瑜的书房内烛火常明。
鲁肃将一份简报送上案头:公瑾,北边来的商路消息,比以往迟了五日,且语焉不详。我们安插的人手回报,瓦岗周边查勘忽然严密,尤其对南下商旅,盘问甚细,借口是防务需要。
周瑜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边缘,目光落在虚空某处,并无意外之色:贾文和……果然是个精细人。他不阻绝所有消息,却要确保流向他希望方向的消息,且不能有意外。谢虎在我们这里处境稍缓,归期不定,于他而言,正是经营瓦岗、坐实不可或缺地位的大好时机。他拖延、过滤,非为害主,实为固位。此乃阳谋,亦是人心之私的常情。
那我们……鲁肃迟疑道,是否要设法绕过瓦岗,直接将更明确的消息传递给谢将军?孙小姐那边……
周瑜摇头,嘴角噙着一丝冷冽又玩味的笑意:不必。我们费力传递,效果未必好,反可能激起谢虎更深的疑虑,或让贾文和觉察后加倍防备。况且,我们为何要替他扫清归途障碍?谢虎归心越切,对我们之策,岂非越添变数?让他困在此处,心悬北方,却又不得其门而入,久而久之,心志难免消磨,或更易为我所用。
他顿了顿,眼中锐光一闪:不过,也不能让贾文和太过顺遂。子敬,你去安排,将我们这边得到的、关于北方的一些无关痛痒但又能稍安谢虎之心的消息,通过日常与谢虎接触的士人,特别是那位好与谢虎探讨兵事的顾雍先生,零星散出去。要让他知道北方大体无碍,瓦岗尚在,但细节模糊,归期……自然仍是未定。同时,也让他隐约感觉,瓦岗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与他预想中他久出不归可能引发的些许波澜不符。这点疑虑的种子,先种下。
至于尚香小姐那里,周瑜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她与谢虎的兵棋论道,继续便好。这位妹妹,心思跳脱,才智不凡,或许……她能发现些我们未曾刻意安排、却又恰恰有用的东西。顺其自然吧。
鲁肃领命而去,心中暗叹公瑾布局之深,算尽人心,连己方阵营的因素,也被他纳入了棋局之中,作为一枚可能引出变化的活子。
于是,谢虎在江东的时日,便在这般精心构筑的与交织中缓缓流逝。他与孙尚香的棋局对弈成了常态,有时在亭中,有时在她特意寻来的、模拟不同地形的沙盘旁。孙尚香不只设局,更乐于复盘推演,追问谢虎北方战例的细节,山川气候,兵员习性,粮草转运,每每问及关键,眼光刁钻。谢虎起初尚存几分保留,可孙尚香在军事上的敏锐与举一反三,往往能引他深思,甚至反过来为他点拨南方水战、山地作战的门道。这种纯粹的、高手之间的技艺切磋,渐渐消磨了些许隔阂与戒备。
顾雍等江东名士的拜访也多了起来,谈经论史,品评时局,偶尔也会不经意地提及一些北方的消息,诸如曹丞相似乎在邺城又有什么新政河北流民渐安之类,总是大而化之,点到即止。谢虎每每凝神细听,试图从中拼凑出瓦岗的片影,却总是徒劳。他心中的焦虑如暗火蛰伏,并未因表面的安逸熄灭,反倒在一次次求而不得的试探中,闷烧得愈发灼人。
他变得越发沉默,除了与孙尚香论兵之时眼中尚有神采,平日里常常独坐院中,望着北方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划着只有他自己懂的符号,时而勾勒山川,时而标注阵形,那是瓦岗周边的地貌,是兄弟们驻守的要隘,亦是他藏在心底的归乡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