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我闻到铁锈混着湿气的味道。陈砚的手还搭在我后颈,体温冷得像块石头。他的呼吸贴着我耳朵,轻得几乎听不见,可那句话还在回响——“妈妈,谢谢你终于肯抱我了。”
我没有动。
我知道这不是他。
我慢慢抬起手,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下。疼让我清醒。我抓住他肩膀,用力把他推开。他摔在地上,没反抗,只是蜷着身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我摸到脚边的相机残骸,手指碰到锋利的边缘。我把它捡起来,借着远处一点微弱的光,看见镜头碎了一角,但还能用。我把它举到眼前,对准陈砚的脸。
咔嚓。
闪光亮起的瞬间,他睁开了眼。瞳孔深处有一抹酒红,像血滴进水里散开。那颜色中心浮出一张脸,林晚。她冲我笑,嘴唇动了动,没声音,但我读懂了她的口型:“好孩子,回家吧。”
我把相机砸向地面。
碎片溅开,我伸手抓起一根断裂的金属管。它原本是支架的一部分,现在成了唯一的武器。我撑着墙站起来,腿有点软,耳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顺着脖子往下淌。
第一具玻璃舱就在三步外。
我走过去,举起金属管,砸下去。
玻璃裂开的声音很脆,像是冬天踩断冰面。里面的孩子已经干枯,蜷缩着,穿一件褪色的红睡裙。她的头歪向一边,空洞的眼眶对着我。
就在这时,左耳猛地一烫。
我抬手去摸,指尖碰到了银环。但它不见了。
刚才还在的。
我盯着手指,上面沾着血,没有金属的触感。第一枚银环,消失了。
我没停。
第二具玻璃舱更厚,我砸了三下才破。裂开时,我看见里面的尸体手里攥着一块布条,上面写着“一号容器”。她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嘴巴张着,像死前喊过什么。
耳垂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
第二枚银环也没了。
我靠在墙上喘气,眼前发黑。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是我的,七岁的声音:“她们不听话,所以要被关起来。”
我甩了甩头,走向第三具。
这一具已经被腐蚀得只剩骨架,但胸口挂着一块铭牌:“三号,意识融合失败。”我一管砸下去,骨头散成一堆,掉出一颗生锈的纽扣。
气温突然降了。
我呼出的气变成白雾。金属管上结了一层霜,握上去刺骨地冷。
第三枚银环消失的时候,我听见一声尖叫。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我自己嘴里冒出来的。
第四具玻璃舱嵌在墙里,我得用力撬。管子卡进缝隙,我压上全身力气。玻璃崩裂的刹那,里面的尸体倒出来,一只手臂搭在我鞋上。那只手很小,掌心朝上,五指微微弯曲,像在求救。
我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第四枚银环没了。
地面开始结冰。我爬起来,拖着金属管往前挪。第五具离得不远,但每一步都打滑。我摔了两次,最后一次手掌按在碎玻璃上,割出血来。
第五具里的孩子穿着白大褂,袖口绣着编号:“五号,数据同步异常。”她的眼睛是闭着的,脸上有针孔痕迹。
我砸下去。
玻璃炸开,尸骨四散。
第五枚银环消失时,我听见好几个声音同时说话:“你才是错的……你不该活下来……我们才是本来的样子……”
我抱住头,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味。
第六具最远,在操作台另一侧。我爬过去,手肘在冰面上磨得生疼。这具玻璃舱比其他的完整,里面的女孩仰躺着,头发铺开,像睡着了。她的衣服和我小时候一样,灰风衣,低马尾。
她耳朵上戴着三枚银环。
和我之前的一样。
我举起金属管,砸了下去。
第一下没碎。第二下裂了缝。第三下,整个舱体爆开,碎片飞溅,划过我的脸。
第六枚银环消失了。
那一瞬间,整个空间震了一下。
灯全灭了。
只有操作台的屏幕还亮着,幽蓝色的光映在地上。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警告:容器数量归零。母体意识转移程序启动。”
下面还有小字滚动:“第七号容器即将成为唯一宿主。倒计时:00:03:00。”
我坐在地上,喘着气。左耳只剩下最后一枚银环,深深嵌在肉里,边缘发黑,像是长进了骨头。
这时,陈砚动了。
他慢慢坐起来,动作僵硬,像被人牵着线。他站起身,朝我走来,脚步很稳。走到一半,他停下,抬头看向屏幕。
然后他开口,声音平得没有起伏:“妈妈要醒了……妈妈要回家了……”
不是他在说话。
是林晚借他的嘴说的。
我盯着他,手摸到身边的相机碎片。血从耳垂滴下来,落在冰面上,结成一颗颗暗红的小珠。
操作台突然传出录音声,是林晚的:“好孩子,把最后一枚钥匙还给妈妈。”
我没动。
她说:“你毁了她们,可你还是我的。你是最后一个能承载我的人。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屏幕上的倒计时继续走:00:02:45。
我看着那行字,“第七号容器即将成为唯一宿主”。
我不是宿主。
我是清除者。
我撑着地站起来,踉跄冲向操作台。陈砚转身拦我,动作很快,一把抓住我手腕。他的力气大得不像他自己。
我抬腿撞他膝盖,他松了一下,我挣脱,扑到台前。
最后一枚银环在发烫。
我记得老园丁说过的话:“封印不是为了困住她,是为了留住你。”
如果摘下它,我会不会也变成那些空壳?
如果留着它,她就会回来。
我回头看了陈砚一眼。他站在那里,眼睛泛红,嘴角挂着笑,那是林晚的笑容。
我不再犹豫。
我抓起脚边的相机残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操作台屏幕。
“我不还!”
屏幕炸开,火花喷出来,打在我脸上。倒计时定格在00:02:17。
所有声音都停了。
陈砚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瘫坐在碎玻璃中间,手还在抖。最后一枚银环还在耳上,热得像烧红的针扎在肉里。
空气更冷了,呼吸都困难。地上那层冰开始蔓延,爬向墙壁,爬向天花板。整个空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伤,血混着冰碴。我慢慢抬起手,摸了摸最后一枚银环。
它还在跳。
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