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我没有动。主机屏幕已经黑了,风扇的嗡鸣也停了下来,整个档案库陷入死寂。刚才那帧实时画面里的704室客厅,空无一人,我的风衣还搭在沙发上,水杯摆在茶几上——可我知道,那不是现在。
我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靠在铁架边,右手掌心全是湿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左手腕上的布条早被染红,是之前从相机带子上撕下来的。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绑上的,只记得必须止住流血,否则撑不到下一步。
我摸出相机,打开取景框。底片已经封存,不会再显影。但镜头还能用。我把相机举到眼前,按下快门键,让取景器发出微弱的光。这点亮不够照亮整个房间,但足够我看清脚下的地板。
我蹲下去,手指沿着主机旁边的缝隙慢慢滑动。灰尘很厚,指尖突然碰到了一个硬角。
是一封信。
它没有信封,外层裹着干枯的花瓣,黑色,边缘锋利,像是被烤焦了一样。我认得这种花。704楼下的花坛里长过,开得不正常,颜色发乌,闻起来像烧过的纸。保安老周说过,这花从来不谢,根扎得特别深。
我把它拿起来,花瓣簌簌往下掉。里面没有纸,只有层层叠叠压紧的花瓣,拼成一行行字迹。我数了一下,七组数字。
每一组都是生日。
第一个是1992年6月3日——那是我搬进704室时身份证上的出生日。第二个是1985年1月18日,第三个是1990年11月9日……越往后看,心跳越慢。这些日期我见过,在玻璃门后的尸体身上,她们的衣物标签上写着同样的时间。
六具尸骨,加上我。
七个生日。
我咬了一下嘴唇,嘴里还有之前的血腥味。我想拍照,把这封信记录下来,可刚把底片推进扫描口,相机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响,像是卡住了。我抽出来一看,底片完全焦黑,像是被火烧过。
不能留影。
只能记。
我把七个日期默念三遍,刻进脑子里。然后想把信收起来,可手指刚碰到花瓣,一股香气突然涌上来。
很淡,带着土腥和腐叶的味道,中间夹着一丝甜。就像小时候发烧时,母亲喂我喝的那种药水。
眼前一黑。
我立刻闭气,后退两步,背撞上铁架。货架晃了一下,有东西掉下来,砸在我脚边。我没低头看,而是用牙齿狠狠咬破舌尖。痛感让我清醒了一瞬。
画面却还是来了。
我看见一个老人,弯着腰,手里拿着铁锹。他把一袋灰白色的粉末倒进花坛。土翻开的时候,能看到底下埋着的东西——细小的骨头,已经磨成了粉。他的动作很熟,像是每天都在做。
“新土要肥,孩子才能生根。”
他说。
镜头拉远,花丛里有个小女孩,穿着红睡裙,蹲在地上,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她把娃娃埋进土里,轻轻拍实,然后抬头看了看天。
她的眼睛是空的。
画面断了。
我喘着气,额头全是冷汗。手里的信还在,花瓣比刚才更黑了,像是吸了水。我意识到一件事:这些玫瑰不是普通的花。它们吃的是骨头,长的是容器。
骨巢不是比喻。
它是真的在生长。
我戴上手套,重新去碰那封信。这次动作很轻,怕惊动什么。可就在指尖触到花瓣的瞬间,整封信突然扭曲。
花瓣一张张翻起,像活过来一样。它们不再是植物,而是变成了细长的东西——指甲。人类的指甲,泛黄、弯曲,带着暗红色的污渍。
它们刺进我的掌心。
疼得我差点松手。但我没甩开,反而用力握紧。指甲更深地扎进来,一直插到皮肉里。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动,像虫子一样爬行。
然后,它们开始写字。
每一个划痕都像刀割。我盯着手心,看着那些指甲在我的皮肤上划出凹痕:
母体需要新鲜土壤。
写完最后一个字,指甲突然静止。接着,一根根从我手里脱落,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我摊开手掌,血顺着划痕往下流,字迹清晰可见。
我没有包扎。
我把那封信重新裹好,紧紧攥在左手里。花瓣吸收了我的血,颜色变得更深,几乎发紫。它现在像一块温热的石头,贴在掌心,能感觉到微弱的跳动。
这不是警告。
是召唤。
我靠着铁架坐下,把相机放在腿上。镜头朝下,不再对准任何地方。我不想再记录了。有些东西一旦看见,就再也无法当作不存在。
我现在明白了。
我不是回来找真相的。
我是被种回来的。
那些女孩吃的蛋糕,不是给她们的。是给我准备的养料。陈砚喂她们的每一口,后来都变成了我身体里的东西。我的记忆,我的意识,我的脸——全是拼凑出来的。
而这些玫瑰,一直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容器,把所有的碎片重新接上。
我低头看着手心的字。血还在渗,但伤口已经开始发麻。那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往里爬。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七重玻璃门炸裂的时候,我抱着最小的尸骨,说了一句:“我不是你们的母亲……但我记得你们。”
可她说不出话了。
真正开口的,是后来出现在罐子里的那个“我”。
林晚的脸。
她叫我“女儿们”。
不是“女儿”,是“女儿们”。
她知道这里有七个。
而我现在手里握着的,是第七个容器收到的邀请。
我抬起左手,把黑玫瑰密信贴在胸口。它贴着衣服,传来一阵温热,像是在回应我的心跳。
门外的脚步声没有再响起。
但我知道,有人正在靠近。
不是从704室。
是从更下面的地方。
我听见铁架最底层,有一个小小的震动。像是什么东西,正从土里往外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