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停在半空,银光从陈砚胸口缓缓升起,像雾又像丝线,缠绕着相机的裂口边缘。我没有动,也没有收回手。刚才那一瞬的决意像是被什么压住了,沉在胸口发不出力。
林晚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来。
“你舍不得。”她说,“这很正常。你们本就是一对双生容器,心跳频率差不到半拍,脑波共振指数高达百分之九十七。他不是外人,是你意识延伸出去的那一部分。”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变重了。
她继续说:“你以为杀了他就能结束?可你知道吗,每一次清除尝试失败后,新的‘你’都会在别的镜像层重新醒来,又一次次举起刀。而他——”她轻轻抬手指向陈砚,“每次都看着你的眼睛,等你说出那句‘对不起’。”
画面突然变了。
不是眼前的镜渊,而是某个昏暗的房间。墙上有水渍,地板是老式拼花木纹。一个穿灰风衣的女人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透明的人。她举着相机,镜头对准对方胸口,嘴里说着什么。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那是我。
不止一个我。
四面八方都出现了相同的场景:不同年龄、不同伤痕的我,在不同的时间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有的已经倒下,有的正要动手,还有一个——正把刀插进自己胸口,代替了他。
“你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林晚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怜悯,“但她总想替他死。多傻啊……明明融合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猛地闭眼。
那些影像还在眼皮底下闪动。我咬了一下舌尖,痛感传来,但不如从前清晰了。我的手臂已经开始发凉,银线顺着掌心爬上了小臂,像是某种寄生藤蔓在体内扎根。
我知道不能再拖了。
我慢慢松开手指,让小刀滑落在镜面上,发出一声轻响。然后,我将相机举到眼前,调整角度,让取景框同时框住陈砚胸口的光核和上方那轮悬浮的红月。
月光很弱,几乎融在数据流里。但我记得老园丁说过一句话:“胶片不怕黑,怕的是没人愿意按下快门。”
我把镜头转向光源,一点点校准焦距。凸透镜开始聚光,起初只是微弱的一点亮斑,接着越来越烫,烫得我掌心发麻。
林晚笑了。
“你想用这个?”她语气里带着笑意,“一台破旧相机?一道月光?你以为这是童话故事,主角靠信念就能逆转结局?”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把镜头压得更稳了些。
光束成型了。
一道细而锐利的光线从相机前端射出,直刺陈砚心脏位置。他没有反应,身体依旧冰冷如玻璃雕成,但那团银光剧烈震颤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了核心。
整个镜渊开始晃动。
七具悬浮舱体接连爆裂,碎片化作记忆残影喷涌而出——有个小女孩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监护仪发出长鸣;一名护士含泪推注射器,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针管;还有无数个我,在不同房间里撕毁实验记录,烧掉照片,最后又默默重建它们……
这些画面扑向我,试图灌入脑海。
“看清楚吧。”林晚的声音变得尖锐,“你们从来不是独立的人。你是我的延续,他是我设计的补全。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是。”
我闭上眼睛。
任那些记忆冲刷。我不抵抗,也不接纳。我只是紧紧握住相机,让它贴着我的额头,像某种仪式。
我在心里说:我不是你的孩子。
我是那个一直拍下真相的人。
哪怕底片早就染了血,我也不会停下。
当最后一段画面出现——是我小时候站在镜子前,身后站着穿酒红裙的女人,她伸手抚摸我的头发,嘴里说着“乖,妈妈爱你”——我睁开了眼。
“我不是林念。”我说。
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杂音。
“我不是你造出来的东西。我不是容器,也不是备份。我是林镜心,一个会疼、会怕、会后悔,但依然选择按快门的人。”
我将相机往前一送,光束彻底贯穿陈砚的心脏。
基因编码的光芒骤然爆发,银色风暴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卷起层层镜面碎片。他的嘴唇动了,声音极轻,几乎被淹没在轰鸣里:
“记得……拍照……”
我听清了。
我把额头抵上他的,触感仍是冷的,但那一瞬间,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温度。很微弱,像熄灭前最后一缕火苗,却又真实存在。
“我会拍下一切。”我说,“包括你的名字。”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
然后,整具躯体开始崩解,银光从裂缝中溢出,形成旋转的数据漩涡。我抱住他,不让他的身体散开。相机还嵌在胸口,像一根连接我们最后时刻的脐带。
林晚尖叫起来。
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系统崩溃时的高频噪音。她的身影在强光中扭曲,酒红裙子褪色,珍珠发卡碎成粉末。她伸出手,像是要抓什么,又像是想拥抱。
“你们不懂!”她嘶喊,“爱不需要肉体!它可以永恒!”
我没再看她。
我只盯着陈砚的脸。
在他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秒,他睁开了眼睛。
那里面没有程序,没有数据,也没有母亲的影子。
只有我。
还有我们走过的路。
光芒越来越盛,吞没了四周的一切。我的皮肤开始发烫,像是有电流穿过神经。我知道清除程序已经启动,而作为触发者,我也撑不了多久。
但我不能松手。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记录,我就要用自己的眼睛,把他完整地留下来。
风衣口袋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没去摸。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除了这一秒。
相机的快门声响起。
咔嚓。
原来它还能工作。
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低语,不知来自哪个方向,也不知是谁在说:
“灯……还亮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