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上的珍珠刚沉下去,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医生就推门进来了。
我没动,只是把相机从延时模式切回正常拍摄。镜头盖合上的一瞬,眼角余光扫到沙面中央那颗刚浮出一半的珠子正缓缓下陷,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我压低声音说:“停。”它立刻不动了。
“林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抬头,语气平稳:“来做个复诊。最近梦多。”
他点点头,走到桌边翻记录本,白大褂袖口蹭过纸页发出轻微摩擦声。灯光落在他手背上,指甲修剪得很齐,但中指有一道旧划痕。
我盯着沙盘。表面平整如初,可我知道那些东西还在下面,等着被唤醒。
“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忽然问,“系统显示这间屋子自动启动了三次设备。”
“没有。”我说,“我一直坐着。”
他“嗯”了一声,继续写字。
我站起身,包带勒在肩头。走出门时,左臂烙印轻轻跳了一下,像有根线在皮下抽动。走廊地毯吸着脚步声,直到电梯门关上,我才掏出手机拨通陈砚。
接通很快。
“沙盘重组了。”我靠在厢壁上,声音压得很低,“变成一棵树,珍珠做的,挂着六个骸骨人形,第七个是穿红睡裙的小女孩。她们的名字浮在空中——许瞳、林念、苏晓……最后是我的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手臂上的字还在吗?”
“在。母体容器·柒。只有相机能拍到。”
又是一阵静默,接着是键盘敲击声。“b2监控室有异常读数,沙盘区域在过去三十分钟内触发三次非授权启动。我在调取公寓老系统的备份录像,你尽快过来。”
“时间戳呢?”
“全是2003年。”
我握紧手机。“那是二十年前。我还没搬进来。”
“我知道。”他说,“可录像里已经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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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馆地下监控室的灯常年泛着冷白光,照得人脸发青。陈砚坐在主控台前,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屏幕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全是走廊、电梯间和704室门口的画面。
硬盘恢复进度条卡在87%,数字一格一格往上爬。
“这段数据藏得很深。”他没回头,“原始文件被打散成碎片,嵌在消防记录和水电报表里。要不是发现时间戳全对不上,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站在他身后,相机挂在胸前,风衣扣子一直系到领口。房间里有点闷,但我没脱。
“哪一段?”
他点开一个标着“b2-704-2300”的视频文件。画面抖动剧烈,噪点密集,像被水泡过又晾干的胶片。长廊尽头是一面全身镜墙,边缘有些裂纹,映出的空间比实际宽。
“每天晚上十一点整。”他说,“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播放键按下。
画面静止几秒,然后镜面开始波动,像是热浪扭曲空气。七个人影逐渐浮现。
六名小女孩,统一穿着红睡裙,赤脚站立,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她们排成半圆,朝向中央那个女人——酒红色丝绒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身形修长,侧脸轮廓清晰。
林晚。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可最中间的位置空着。六双眼睛齐刷刷望向那个空白处,像是在等谁站进去。
“这不是现在。”我听见自己说,“这是过去。”
陈砚没说话,只是把进度条往后拖。
画面闪烁一次,再亮起时,空位上多了一个人影。
我。
深灰风衣,低马尾,左耳三枚银环,连手腕上那道旧疤都看得清楚。我就站在那里,背对着镜头,面对镜中的七人阵列。
“这不可能。”我后退半步,“我当时还没出生。”
“可你在里面。”他调出另一段日期更早的录像,“你看这个。”
新画面同样是23:00,同样是镜墙前的七人阵型,但这一次,中间仍是空的。我们连续看了五段,时间跨度七天,全部来自2003年。
直到第六段。
那天的影像里,空位上出现了一个模糊轮廓——身形、衣着与我一致,但边缘虚化,像信号不良的投影。
“这是我搬进来第三天。”我低声说。
陈砚点头。“你住进704的第七天,倒影才完全清晰。”
我猛地想起什么,从包里抽出租约合同。纸张已经有些发皱,入住日期用蓝笔圈了出来:七天前。
“也就是说……”我喉咙发紧,“我不是先住进来,再出现在录像里。而是从我踏进房间那一刻起,二十年前的影像就开始‘补全’我?”
他看着我,眼神不像安慰,倒像是确认某个假设。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说,“为什么偏偏是第七天?为什么前三天只有轮廓?”
我没有回答。相机突然变得很重。
我举起它,对准电脑屏幕,拍下那段有我的画面。快门声清脆,底片卷动。
几分钟后,显影完成。
照片上除了镜中倒影,右下角还多出一行极小的字:
你终于回来了
墨色均匀,笔画工整,像是专门写给我的。
陈砚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放下时手指微微用力。“这不是录像。”他说,“是活的记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不是在看过去。”他转向显示器,重新播放那段影像,“我们正在参与它。”
我盯着屏幕。那个“我”站在镜中,一动不动,仿佛早已知道我会来。
“调其他角度的摄像头。”我说,“看看有没有外部视角。”
他试了几次,摇头。“只有这一路信号保留完整。其他通道要么损坏,要么被删除。”
“那就重放一遍。”我坐到旁边椅子上,“从头开始。”
他照做。
画面再次走到23:00,镜面波动,七人显现。六双眼睛望着空位。我屏住呼吸。
就在倒影即将浮现的瞬间,我发现一件事。
“等等。”我凑近屏幕,“她们的脚。”
陈砚暂停。
六个红睡裙女孩都赤着脚,踩在镜中地板上。可我的倒影——穿的是鞋。黑色短靴,鞋带系到踝骨上方。
是我今天穿的那双。
“镜子里的人……”我慢慢说,“穿的是我现在身上的衣服。”
陈砚迅速调出我进门时的门禁记录。时间是下午四点十七分,画面清晰:我背着包,穿的就是这双靴子。
“也就是说。”他的声音低下去,“录像不仅能预录未来,还能实时更新细节。”
我忽然站起来,走到角落的储物柜前,拉开抽屉翻找。里面有备用电池、清洁布、还有几张未曝光的胶卷。
我把一张新胶卷装进相机,重新对准屏幕。
“我要再拍一次。”
快门落下。
显影后,照片右下角的字变了:
妈妈等你站到中间来
陈砚盯着那行字,右手无意识按住右臂。他的袖口微微掀起,露出一小截银线,已经蔓延到肘部。
“她在用我们传递信息。”我说,“通过相机,通过日记,通过沙盘……现在是监控。”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目光锐利。“你还记得老园丁说过的话吗?”
“第一个在墙里,第七个在你眼里。”
“不是比喻。”他打开加密文档,输入一行代码,“是坐标。墙里的,是失败品。眼里的,是你。而这些录像……是仪式的排练。”
屏幕上,那段影像仍在循环播放。
六双眼睛望着空位。
等我站进去。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相机还开着,镜头对准地面。取景框里,我的影子边缘泛着微弱的光,像是被什么轻轻勾勒了一遍。
陈砚忽然敲了下键盘。
“找到了。”他指着屏幕一角,“原始日志里有一条备注,被加密过,刚刚破解出来。”
我走过去。
黑色背景上跳出一行小字:
> 第七容器接入成功
> 时间锚点校准完成
> 倒计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