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宝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意识缓缓回笼。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并非昏迷前那股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浊气。
他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尚未聚焦,便撞进一双含着关切的清澈眼眸。
紧接着,一张足以令百花失色的绝色容颜缓缓清晰。
“他醒了!”苏晚棠清脆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欣喜,如珠落玉盘般打破了静谧。
常宝心头猛地一跳,残存的眩晕感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惊艳冲散大半。
他有些魂不守舍地撑着车壁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辆宽敞的马车之内,车窗外隐约传来车轮碾过土路的“轱辘”声,以及风吹过树梢的轻响。
“你感觉怎么样?”苏晚棠眉眼弯弯,笑意温柔得如同春日暖阳,看得常宝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他愣了一瞬,慌忙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角上,声音细若蚊蚋:“醒...醒了,多谢姑娘。”
这时,一道温润的男声从旁侧传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常宝抬眼望去,只见身侧坐着一位俊秀少年,眉目清朗,气质沉稳,正是方才发问之人。
他定了定神,恭敬回道:“我叫常宝,家住孟津城中。”
陈灵桥闻言颔首,淡淡道:“正好顺路。”
或许是刚从险境脱身,又或许是面对两位气质不凡的陌生人有些局促,常宝始终紧绷着身子,话少得可怜。
马车一路平稳前行,车厢内唯有偶尔的风声与车轮声相伴,在这份沉默的默契中,孟津城的轮廓渐渐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陈灵桥掀开车帘,将头探出去。
城外的景象让他眸色微动,城墙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出一片开阔地,中央赫然摆着一张丈许宽的供桌。
案上三牲齐备,猪牛羊整只陈列,旁侧堆满了黍、稷、稻、麦、菽五谷,还点缀着鲜果、酒醴,香烟袅袅升腾,透着几分庄严肃穆。
“他们这是在祭祀谁?”陈灵桥收回目光,转向身侧的常宝问道。
常宝连忙欠身,恭敬回道:“恩公有所不知,这是在祭拜雨师。近来孟津一带久旱无雨,地里的庄稼都快枯死了,乡亲们便凑钱备了祭品,盼着雨师显灵,降下甘霖。”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行至城门附近,刚要踏入进城的通道,却被几名手持长枪的兵丁拦了下来。
“站住!什么人?”一声厉喝陡然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常宝一听这声音,脸色狂喜,忙不迭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了下去,朝着为首那名面色黝黑的兵丁高声喊道:“李叔!是我啊!我是常宝!”
“常宝!你这小子可算回来了!”
李叔一眼认出他,紧绷的面色瞬间化开,黝黑的脸上满是喜出望外,大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得穿透人群:“你失踪这几日,将军都快把孟津城翻过来了,日日派人四处寻你,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常宝心头一暖,连忙指着身后的马车,急切地补充道:“李叔,多亏了这几位恩公出手相救,我才得以平安回来!他们都是好人,绝非歹人,快放我们进城吧!”
李叔闻言,目光立刻投向马车,见车帘半掩,隐约能看到车内人影,当即回头对身旁的兵丁们挥了挥手,沉声道:“既是常宝的救命恩人,便是孟津的贵客!放行!”
众兵丁齐声应和,纷纷收起手中长枪,迅速让开一条通路,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对马车中人的好奇与敬畏。
马车缓缓驶入孟津城。
陈灵桥的目光却突然被前方供桌旁的景象攫住,几名衣衫褴褛的孩童被粗麻绳死死捆住手脚,蜷缩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小脸上满是惊恐与无助,眼眶通红,却连哭泣都不敢大声。
“这些被绑住手脚的孩童是做什么的?”陈灵桥眉头微蹙,转头看向常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常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是挥了挥手,语气漫不经心地说道:“嗨,这些都是奴隶的孩子,也是今年祭雨师的祭品,说是用童男童女献祭,才能让雨师降下甘霖。”
“简直是荒谬!这万恶的旧社会!”苏晚棠在一旁听得真切,顿时银牙紧咬,柳眉倒竖,声音里满是愤怒与不忍,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
陈灵桥指尖轻叩车壁,眸色沉了沉,随即坚定地点头:“既然撞见了,那我便不能装聋作哑?这些孩子我保了。”
“恩公!您疯了?”常宝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身子往前凑了凑,满脸纳闷地劝阻,“您救我也就罢了,可他们是奴隶啊!奴隶的命本就低贱,哪值得您为了他们得罪全城的人?”
陈灵桥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穿透力:“我能救身处险境的你,为何不能救这些同样命悬一线的孩子?”
常宝被问得一噎,随即神色激动起来,拔高了声音:“可我不一样!我爹是孟津的守将!全城谁不得敬着我们家?他们只是奴隶,生来就该任人摆布!”
陈灵桥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眼神锐利如刀:“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在凤凰山上的时候又是什么身份?”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常宝心上。他猛地僵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在凤凰山的那些日子,他是山匪口中随时能下锅的“肉人”,连奴隶都不如,若不是陈灵桥出手,他早已成了刀下亡魂。此刻再提“身份”二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