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鸣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刺痛感。
他身体前倾,侧着头死死瞪着向怀舟,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这荒谬举动的解释。向怀舟是他核心圈子里的人,在历次的风浪中都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此刻怎么会.......?
龚哲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看看向怀舟,又看看脸色铁青的杜景鸣,最后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稳坐钓鱼台的马建成,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已经不是意外,而是地震了!杜系的堡垒,竟然从内部被攻破了!
白璐的心也彻底沉了下去。向怀舟的倒戈,意味着局势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六票!
已经过了常委会的半数!
这意味着,无论后续其他人如何投票,马建成的提议已经获得了通过!
会议室的权力天平,在这一刻,伴随着向怀舟那只沉重举起的手,彻底而猛烈地倾斜向了新任县委书记马建成。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次人事任命的通过,更是一次赤裸裸的权力宣告和阵营清洗。关陵县的天,从这一刻起,真的要变了。
杜景鸣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靠回椅背,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愤怒,目光却依旧死死钉在不敢与他对视的向怀舟身上。
马建成脸上那丝笑意终于变得实在起来,他目光扫过震惊的众人,最后落在脸色极其难看的杜景鸣身上,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开口道:“六票同意。按照表决规则,提议通过。相关任命文件,请组织部会后按程序办理。”
举手之间,局势已定。
马建成初到关陵,打开局面的第一仗——完胜!
会议室内的空气依旧残留着方才表决时的凝重与惊愕。
马建成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尚未完全敛去,他已率先站起身,利落地合上笔记本。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散会。”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拿起笔记本和茶杯,迈着沉稳的步伐,第一个走向会议室门口。
常委们神色各异,沉默地开始收拾东西。杜景鸣面沉如水,动作略显僵硬;白璐眉头微蹙,仍在快速消化着向怀舟倒戈带来的冲击;郑光明脸色铁青,目光扫过王铁军和向怀舟,眼里全是困惑与不满。
马建成走到会议室门口,手握上门把手的瞬间,却忽然停住脚步。他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正低头整理文件的组织部长何冬生身上。
“冬生部长,”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尚未离开的几位常委听得清清楚楚,“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何冬生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点了点头:“好的,马书记。”
几位常委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马建成与何冬生之间扫过,心中各自揣测着这突如其来的单独召见所为何事。马建成不再多言,转身拉开门,径直离去。
县委办公楼,书记办公室。
何冬生敲门进去时,马建成已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正亲手泡着茶,见他进来,脸上露出颇为热情的笑容,招手道:“冬生部长,来了,坐。刚到的明前龙井,尝尝。”
这番姿态,与会议室里那个强势、冷硬的县委书记判若两人。
何冬生依言在对面沙发坐下,接过马建成递来的小茶杯,道了声谢,心中警惕并未因这杯茶而减少分毫。
马建成自己也呷了一口茶,似在品味,随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冬生部长啊,我知道,刚才会上关于河湾镇的人事安排,特别是最后方恺同志的那一项,可能显得有些急切,程序上也不是那么周祥。你作为组织部长,有想法,有顾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说明你坚持原则,对工作负责嘛。”
何冬生微微欠身:“马书记言重了,我只是履行我的职责。”
“是啊,职责所在。”马建成点点头,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透着一丝意味深长,“有些情况,我觉得有必要向你通个气,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便于后续工作开展。我们这次强力调整河湾班子,尤其是安排王睿杰同志下去,压力不仅仅来自市里。”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何冬生,缓缓道:“王睿杰同志,并非是我市干部,他来自省里,他的父亲,是王新明副省长。”
何冬生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脸上写满了震惊:“王......王副省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刹那间,许多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为何市委的态度如此坚决,为何马建成如此急切甚至不惜程序瑕疵也要强力推动。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干部交流任职,这是一位“太子爷”下到了基层!
何冬生虽然没有向马建成打听王睿杰莅临河湾这个穷乡僻壤的具体目的,但多年的政治嗅觉让他瞬间意识到——河湾镇这个偏远落后的小地方,因为这位身份特殊的党委书记的到来,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不久的将来,必定会搅动整个关陵县的政治风云!
因为,即将回来的陈峰,也绝不是一个会轻易服软、任人拿捏的主!龙虎相争,已在所难免。
至于王铮和方恺......
何冬生心里已然透亮,哪里是什么互补的班子搭配,这分明是为王睿杰这位“太子爷”配备的左右手,是先锋,甚至是......打手!马建成根本无需点明。
看着何冬生脸上变幻的神色,马建成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他重新沏上茶,语气更加缓和:“所以啊,冬生同志,接下来的组织工作,特别是涉及河湾镇的,我们需要提高政治站位,开阔视野,更要谨慎稳妥。我希望组织部能深刻领会市委、以及更高层领导的意图,不折不扣地落实好相关安排。”
这番话,既是解释,更是提醒,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就在马建成对何冬生恩威并施,试图将这位关键的组织部长揽入麾下之际,宁州市人民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陈峰倚窗而立,目光越过城市的天际线。经过五天的休养,他右臂的石膏已换为更轻便的夹板,但仍用绷带悬在胸前。脸色恢复了往日的刚毅,古铜色的皮肤下透着一股韧劲,唯有眼底深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暗示着这场重伤的余威。
但这一切都不及他眼神的锐利——那是一种历经淬炼的锋芒。
此刻,他正用左手举着手机,沉默地听着电话那端白璐语速极快、压抑着愤怒的汇报。窗外的城市喧嚣被彻底隔绝,病房里只剩下电波那头传来的、关乎河湾镇命运的消息。
陈峰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月前,在省城东阳市战虎俱乐部的场景——那个被众人簇拥、神色倨傲的白衣青年。王睿杰!王新明的儿子。再加上王铮和方恺......河湾镇这下倒是要热闹起来了?
他正思量着这三人背后的关联,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林夏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刹那间仿佛将窗外喧嚣的城市光芒也带入室内。
走在前方的是一位仪容端庄的中年女子,身着素雅却剪裁极佳的香云纱旗袍,颈间一枚翡翠平安扣温润如水,眉眼间与林夏有七分相似,却更显雍容沉静。她目光落在陈峰身上时带着审慎的度量,却不失礼节性的温和。
稍后半步的男子约莫五十出头,身量高挺,穿着质感精良的深色中式上衣,嘴角含笑,眼神却锐利如鹰。他仅是随意立于门边,便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那是久居上位者方能沉淀出的从容与掌控力。
林夏满脸欣喜,声音清脆地介绍道:“陈峰,这位是我妈妈,夏云舒女士;这位是我舅舅,夏云弈先生。”
陈峰目光迅速扫过二人。即便他脸皮早已磨得如城墙般厚实,在骤然迎上林夏母亲那沉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时,心底仍不受控制地窜起一丝罕见的紧张。
见丈母娘?
这惊喜来得也太突然了?
林夏这丫头,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