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内外张灯结彩,大红绸缎挂满了檐廊,处处彰显着明日大婚的喜庆。
然而,这份喜庆却被府外森严的禁军守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压抑。府内之人,皆是无诏不得出,这婚礼,更像是一场在精美囚笼中上演的既定剧目。
沈知意的闺房内,烛火通明。
她身着繁复华美的嫁衣,正站在巨大的铜镜前。嫁衣是宫中尚衣局赶制的,用料考究,刺绣精美,金线织就的凤凰于飞图案在烛光下流光溢彩,衬得她肌肤胜雪,容颜清丽。
凤冠霞帔,珠围翠绕,每一件都价值连城,精美绝伦——梁家送来的聘礼,足以让任何京城的少女艳羡。
但这本该属于待嫁少女的娇羞与期盼,在沈知意脸上却寻不到半分。
梁仕初坐在一旁的紫檀木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姿态闲适,目光含笑般流连在沈知意身上,唇角带着满意的弧度。
“知意妹妹穿这嫁衣,当真是风华绝代。”他笑着称赞,声音却维持着刻意的温柔。
他的脸色似乎比前几日略显苍白,眼神深处偶尔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烦躁,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温文尔雅的翩翩风度。
沈知意面无表情,任由侍女为她系上最后一件嫁衣的丝绦。
“这件蹙金绣牡丹的如何?衬得知意妹妹雍容华贵。”
“唔,这件云锦霞帔也不错,行走间流光溢彩,定能惊艳全场。”
“依我看,每件都很好看,”梁仕初最终总结道,语气带着一种主人对所属物品的满意,“知意妹妹,明日,你定是这京城最美的新娘。”
他指着旁边衣架上还挂着的另外几套同样精美的婚服,边说边起身,走近几步,伸手似要抚摸那嫁衣上的刺绣。
沈知意几不可察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梁仕初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明日之后,你我便是一体,怎么还如此生分?”
沈父和沈母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看着女儿身着嫁衣的模样,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但那笑容深处,是难以掩饰的忧虑。
沈母的眼角甚至隐隐闪着泪光。
“意儿……”沈母上前,替沈知意正了正头上沉重的凤冠,声音有些哽咽,“明日……便是大人了。”她的话里,带着为人母的喜悦,更藏着无法言说的忧虑与不舍。
沈父也走上前,看着女儿,眼神复杂,他拍了拍沈知意的肩膀,语气带着强装的轻松:“梁家是良配,仕初这孩子……也是人中龙凤。意儿有福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被禁军把守的庭院,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与落寞,“只可惜……如今府中情形如此,连个像样的送亲队伍都难凑齐。若是……若是阿执那孩子还在,以他的品貌,正好可以充当伴郎,风风光光地陪着你出嫁,也不至于……唉……”
也不至于让你身边连个可靠的娘家人都没有,沈父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
“阿执”这个名字被提及的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梁仕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随即笑道:“岳父大人说的是,真是可惜了。不过无妨,明日一切自有小婿安排,定不会让知意受半点委屈。”
他们的话语,沈知意几乎听不清了。
“伴郎”二字,像是一根细微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沈知意麻木的心口。
阿执……伴郎……
明天,就是她与梁仕初大婚的日子了。
曾几何时,这似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目标,是父母口中念念不忘的“金玉良缘”,是满京城闺秀羡慕的“天作之合”。
她曾那样努力地想要靠近他,得到他的认可。
可如今,当这一切唾手可得时,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沉闷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沈知意腕上那只由银夙所化的银镯,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烫那温度并不伤人,却异常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镯子内部苏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低头,竟看到镯身上那两只如同活物眼孔般的细小纹路,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一明一灭,如同无声的呼吸。
这异动让沈知意心头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用宽大的袖口掩住了手腕,指尖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热度,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感瞬间传遍全身。
是他……是乌执吗?他在哪里?他感受到了吗?
……
而此时,在沈府之外,一处能远远望见沈知意院落的阴暗角落里。
乌执静静地立于阴影之中,夜风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眸子。
他微微闭着眼,仿佛在凝神感知着什么。
“伴郎……么?”乌执缓缓睁开眼,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幽蓝的暗光在他眼底流转,与远处沈知意腕间银镯的微光遥相呼应。
只是伴郎吗?
他在心底冷笑,
可我想做的……从来都是姐姐的——新郎。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触碰无形的丝线。
透过那灼热的银镯,他仿佛能感受到她手腕脉搏的每一次跳动。
梁仕初?沈家?皇帝?
乌执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心口,那里,情蛊正随着沈知意的心绪不宁而隐隐躁动。
“姐姐……”他对着那片被灯火映照的沈府方向,无声地低语,声音缱绻,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偏执,“再等等。”
“明天……”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屋宇,精准地“落”在那间布满红色的闺房,落在那道孤寂的身影上。
“你的新郎,只会是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仿佛有无形的蛊毒在他周围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乌执不再停留,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更深的黑暗,向着某个方向潜行而去。
明日那场所谓的“金玉良缘”,他必将让它,变成一场终生难忘的——血色盛宴。
而闺房内的沈知意,下意识地抚摸着腕间渐渐恢复温凉的银镯,一股没由来的心悸让她浑身发冷。
她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总觉得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