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梁府中那座最偏僻的院落彻底吞没。这里仿佛是整个繁华府邸中被遗忘的角落,连巡夜护卫的脚步声都显得稀疏而遥远。
烛火在室内摇曳,将沈荆瘦削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
他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昏暗的油灯下,面前摊着几张泛黄的、用特殊药水书写才显形的皮纸,上面勾勒着扭曲的符文和人体经络图。
沈荆刚刚结束一次秘密的调和,那个暗色的陶瓶被小心翼翼放置在桌案中央,瓶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异样气息。他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个陶瓶,瓶身冰凉,里面似乎有活物在轻微蠕动,带来一丝令人不安的生机。
自从那日梁仕初深夜前来试探之后,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便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沈荆。
他知道梁仕初起了疑心,甚至动了杀机。那个自负又贪婪的世家子弟,既想利用他的苗疆秘术达成目的,又对他充满忌惮,如今更是将莫名的黑锅扣在他头上。
“蠢货……”沈荆低低咒骂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若非还需要借助梁家的势力和资源来滋养神树,完成那长生秘术的关键一步,他岂会受制于此人?
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陶瓶里以祭司之血混合秘药豢养的“蚀蛊”即将成熟,只待下一个满月之夜……届时,很多事情都将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将陶瓶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连日来的提心吊胆,让沈荆心神不宁。他清楚自己与虎谋皮的处境,梁仕初的耐心正在耗尽,而那来自真正苗疆祭司无形中的压迫感,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必须加快速度,必须在被抛弃或被反噬之前,找到那条长生的捷径,或者,至少握住足够的保命筹码。
然而,他低估了危险的来临速度,也高估了自己在梁仕初心中的“价值”。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同融化的沥青,悄无声息地滑过院墙,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贴近了沈荆的房门。那身影的动作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本身就是夜色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窗外极轻微地“嗒”了一声,像是夜鸟啼鸣,又像是石子落地的声响。
沈荆猛地抬头,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厉声喝道:“谁?!”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熏香,与他平日接触的草药和蛊虫味道截然不同。
不对劲!
沈荆霍然起身,想要冲向门口或是发出警报,然而他的动作却在下一刻僵住了。
一股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肢百骸迅速蔓延开来,速度快得惊人。他甚至没能迈出一步,便觉得浑身力气被瞬间抽空,“噗通”一声软倒在地。
烛火被劲风带得剧烈摇晃,几近熄灭。
沈荆瞳孔骤缩,他甚至没能看清来人的面容,只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将他锁定。他下意识地伸手抓向桌上的陶瓶,那是他最后的倚仗!
可他的手刚触及那冰凉的瓶身,一道锐利无匹的寒光已然掠过。
“呃啊——!”
剧痛从手腕传来,沈荆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他的右手竟被齐腕斩断!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断手和那陶瓶一起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另一道银针般寒光直刺沈荆的脖颈,精准、狠辣,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沈荆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不甘。他张着嘴,想要呼喊,想要质问,却只有血沫从喉管中涌出。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心脏处的冰冷和剧痛飞速流逝。
黑影看都未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已然是个死人。一只戴着黑色薄皮手套的手伸出,将桌面上那个沾染了鲜血的黑色陶瓶收入怀中。
任务完成,目标清除,物品回收。
黑影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的黑暗,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室的血腥和逐渐微弱的喘息。
沈荆目眦欲裂!那是他多年的心血,是他野心的根基!
他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抽搐着。视野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可他不甘心!他筹划了那么久,隐忍了那么久,眼看着……眼看着就能……
沈荆那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桌案的方向,盯着那断手旁,从他体内涌出温热正在漫延的鲜血。
一个念头,如同回光返照般闪过他即将彻底黑暗的脑海。
不能……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去……至少要……留下点什么……
求生的本能,复仇的执念,让他爆发出最后一丝气力。他用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挣扎着,颤抖着,奋力抬起,将食指狠狠浸入自己腕部伤口那汩汩流出的粘稠血液中。
然后,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支撑起身体,朝着桌腿的方向,用那饱蘸鲜血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极其艰难地,划下了一笔……
他的力量在飞速流失,视线彻底模糊,手指如同千斤重。他拼尽全力,只能再画出连续的两个点,紧挨着最初的那一笔……
最终,沈荆的手臂无力地垂落,身体彻底僵直,最后一口气息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恨,消散在空气中。
他死了。
在他尸体旁,那个用他生命最后力量书写,歪歪扭扭浸透在血泊中的印记,赫然是一个未能完成,却带着诡异预示的——氵。
是“沈”?暗示沈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无人知晓他最终想指向谁,这未完成的血字,成了他留在世间最后的,充满怨毒与谜团的控诉。
夜风吹过洞开的房门,带起一丝血腥气。烛火终于挣扎着燃尽最后一滴蜡油,“噗”地一声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与彻底的黑暗。
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和那个模糊的血色“氵”字,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院落外,巡夜的护卫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对刚刚发生在这偏僻角落里的谋杀,毫无察觉。
直到次日清晨,送洗漱用品的仆从推开房门,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才打破了梁府的平静。
那只被沈荆珍视的黑色陶瓶,已然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