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风裹着沙粒,在车辙印里打着旋。林墨蹲在一块露出半截的铁皮前,用相机镜头怼着看——那是半块车牌,蓝底白字,“新A”后面的数字被风沙磨得只剩模糊的轮廓,边缘卷成波浪,像片被遗弃的金属叶子。
“别碰。”苏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手里拎着工兵铲,裤脚沾着黄黑的泥。“戈壁滩的东西不能随便捡,万一是什么人故意埋的标记。”
林墨缩回手,指尖悬在车牌上方两厘米处。铁皮上还留着道深沟,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数字“6”的下半截嵌在沙里,像只断了腿的蚂蚁。“你看这磨损程度,”她指着边缘的锈迹,“至少埋了半年,说不定是哪辆车出事时掉的。”
苏晚蹲下来,用工兵铲轻轻拨开车牌周围的沙。铁皮下面压着块碎玻璃,阳光折射下泛着冷光。“像是越野车的前挡玻璃,”她用指腹蹭了蹭玻璃碴,“碎得很厉害,可能是翻车了。”
林墨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她想起去年在独库公路遇到的塌方,救援车在峡谷里闪着灯,红蓝交替的光映在雪地上,像道渗血的伤口。“要不要……报警?”她掏出手机,信号格却空空如也。
“报了也没用。”苏晚把车牌整个挖出来,半块铁皮在她手里轻飘飘的,“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警察过来至少得三天,早就找不到线索了。”她往远处望了望,戈壁滩像张被揉皱的黄纸,看不到尽头,“不过……或许能从车牌上找到点信息。”
两人把半块车牌放进工具箱,继续往前开。夕阳把戈壁滩染成橘红色时,终于遇到个养路工的道班房。守班的老李头叼着旱烟,看到车牌就皱起眉:“这不是老周的车吗?”
“老周?”林墨赶紧追问。
“跑运输的,半年前在这附近失踪了。”老李头磕了磕烟袋,烟灰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子上,“当时下着沙暴,他的车陷在流沙里,人据说爬出来了,可再也没人见过。”他指着车牌上的“6”,“他总说这数字吉利,能顺顺利利跑遍新疆。”
苏晚突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翻出车牌,指着背面的凹痕:“这痕迹像是被千斤顶砸的,他可能当时想自救。”她又指着边缘的磨损,“沙粒磨出的纹路是横向的,说明车牌掉落后被风沙推了很远,他应该是往西北方向走了。”
老李头拍着大腿:“西北边是红柳沟!那里有水,他肯定是往那边找水去了!”
林墨突然觉得手里的相机沉甸甸的。她想起车牌上模糊的数字,想起老周失踪前或许也曾对着它祈祷平安,心里像被沙粒硌着难受。“咱们……能不能去红柳沟看看?”她问,声音有点发紧。
苏晚看了眼天色:“红柳沟离这还有四十公里,天黑前能到。不过得跟老李头借辆摩托车,房车开不进沟里。”
红柳沟的沙比戈壁滩软,摩托车陷在里面好几次。苏晚推着车走在前面,林墨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车牌。沟底果然有片水洼,芦苇丛里藏着个破旧的帆布包。
“在这里!”林墨扒开芦苇,包上绣着的“平安”二字已经褪色。打开一看,里面有本行车日志,最后一页写着:“水快喝完了,车牌掉了,顺着红柳走应该能出去……”字迹被水洇得发皱,日期正是半年前。
苏晚翻到前面的通讯录,找到“家人”那一栏,是个乌鲁木齐的号码。“试试能不能打通。”她把手机递给林墨,信号格在沟里时隐时现。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一个女声带着哭腔:“喂?”
“您好,”林墨的声音有点抖,“我们在红柳沟捡到了老周的包,还有半块车牌……”
对方突然哭出声,断断续续地说:“他失踪后,我们找了三个月……警察说可能不在了……”
挂了电话,林墨蹲在水洼边,看着车牌在水里的倒影,突然觉得这半块铁皮比任何照片都沉重。“你说,他最后是不是很害怕?”
苏晚把帆布包收拾好,声音很轻:“但他没放弃,你看这日志,他一直在想办法出去。”她把车牌放进包里,“至少他的家人知道他努力过了,这比一直等着强。”
回程的路上,摩托车的灯光在红柳丛里晃出长长的影子。林墨看着苏晚骑车的背影,突然明白:这半块车牌捡得值。它不仅是个失踪者的痕迹,更是份提醒——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每个生命都值得被找到,每个努力活着的痕迹都不该被风沙掩埋。
后来,老周的家人来到班房取回了包和车牌。他的妻子握着林墨的手,反复说“谢谢你们让他回家”。林墨没说什么,只是把相机里红柳沟的照片传给了她——水洼泛着月光,芦苇在风里摇晃,像片温柔的怀抱。
房车重新驶上戈壁滩时,林墨把那半块车牌的照片设成了私密相册。苏晚看着她操作,突然说:“以后路过这种地方,多留意点。说不定咱们的眼睛,能帮别人找到想找的人。”
林墨点头,看着窗外掠过的沙粒。风还在吹,但那半块车牌带来的沉重,已经慢慢变成了种力量——让她们知道,在路上不只是看风景,有时停下来,弯腰捡起别人遗落的痕迹,也是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