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蕴含着极致穿透力的凛冽拳意,迦楼罗再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对陆冥喊道:“陆施主,快退!此非意气之争!”
在他看来,陆冥已经用那神乎其技的洞察力证明了自己,此刻硬接,是毫无意义的送死。
陆冥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看着战意勃发的女人,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里,燃烧起一捧前所未有的火焰。那火焰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他不但没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摆出了一个与铁心棠出拳时极为相似的架势。
这一幕,让铁心棠和迦楼罗同时愣住。
陆冥体内的灵力并未如常人般涌向体表形成护盾,而是遵从着他刚刚在脑海中解析出的那套气血搬运路线,在他脆弱的经脉和骨骼间,笨拙地模拟运行。
他竟然是要用模仿来的发力方式,去硬接这碎骨门最强的一击!
“你在……找死!”
铁心棠看到陆冥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即一股被彻底挑衅的怒意冲上头顶。她不再有任何留手,将全身沸腾的气血催动到顶点,所有的力量被压缩于拳锋前方寸许之地。
“碎骨!”
她一声低吼,一拳轰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刺耳到极致的空气锐鸣。拳锋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微微塌陷,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痕。
迦楼罗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
拳掌相交的瞬间,陆冥体内那套模仿来的气血循环,如同一座沙堡撞上了滔天巨浪,瞬间就被摧枯拉朽般地碾碎。但这短暂的抵抗,终究为他卸掉了至少三成力道。
剩余的恐怖力量,如决堤的洪流,疯狂涌入他的右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爆响,从陆冥体内密集地传出。他整个人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毫无抵抗地倒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重重地撞在十几丈外的洞窟石壁上,然后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
他身下的地面,迅速被浸出的鲜血染成暗红色。
“陆施主!”迦楼罗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他颤抖着伸手探去,发现陆冥虽气息奄奄,浑身骨骼至少断了七八处,右臂更是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但他的心脏和丹田等要害,竟被一股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力量死死护住,奇迹般地没有当场毙命。
饶是如此,这样的伤势,也足以让任何修士彻底失去意识,坠入死亡的深渊。
然而,就在迦楼罗准备输送佛力为他续命时,那瘫软在血泊中的身影,竟微微动了一下。
陆冥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手肘,支撑着地面。
他颤抖着,一点,一点地,试图重新站起来。
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剧痛,让他浑身抽搐。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倒下。
但他终究还是,慢慢地,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他抬起头,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铁心棠,没有半分屈服,没有半分退缩,只有纯粹的不屈之魂在燃烧。
铁心棠看着那个连站都站不稳,却依旧不肯倒下的身影,脸上的狂傲和战意,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同类的尊重。她信奉力量,但她更信奉驾驭力量的意志。
碎骨门的修行,本就是一场意志与肉身痛苦的对抗。
陆冥的身体或许孱弱,但他的意志,比她见过的任何炼体士,都要坚硬如铁!
她缓缓收起了拳头,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半晌,她喉结滚动,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赢了。”
战斗结束,洞窟内陷入一片寂静。
铁心棠大步走到陆冥面前,从腰间的兽皮囊里摸出一个粗糙的陶瓶,扔了过去。瓶中散发出刺鼻的药膏气味。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靠着石壁喘息的身影,问道:“你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战斗结束后的寂静,比之前的风暴与拳风更显深沉。
洞窟内,篝火噼啪作响,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拉扯出怪异的形状。
迦楼罗盘膝坐在陆冥身后,双掌抵住其背心,温和醇厚的佛力如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体内被震得一塌糊涂的经脉和碎裂的骨骼,金色的微光自接触点弥漫开来,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铁心棠则大马金刀地坐在火堆的另一侧,用一块粗糙的兽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那根巨大的兽骨棒。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但目光却时不时地越过跳动的火焰,落在陆冥和迦楼罗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
洞窟内的气氛,从剑拔弩张,诡异地转为一种临时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陆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一口淤血被佛力逼出,脸色虽依旧苍白,但呼吸总算平稳了许多。
他缓缓睁开眼,对身后的迦楼罗点了点头,又转向铁心棠,声音沙哑:“多谢你的药。”
那瓶药膏的效力极为霸道,此刻正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伤口,却也带来了一股蛮横的生机。
“哼。”铁心棠停下动作,将骨棒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少说废话。”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陆冥,重复了自己之前的问题,只是语气中的狂傲少了,多了几分不耐烦的郑重:“现在可以说了。你们闯进我们碎骨门的地盘,又用这种不要命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到底图什么?”
陆冥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去看迦楼罗,而是直视着铁心棠的双眼。他没有讲什么拯救苍生的大道理,而是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语调,开始讲述一个故事。
“我的家乡,是一个偏远的矿村。”
他的声音很轻,很克制,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他讲到了赤骨教,讲到了那场灭绝人性的屠戮,讲到了他如何侥幸存活,以及心中燃起的复仇之火。
他讲得很简单,没有渲染悲伤,也没有控诉不公,但那份平静之下所掩埋的血海深仇,却比任何激昂的言辞都更具冲击力。
“后来我才知道,屠戮我的家乡,只是一个庞大计划的开始。”陆冥的目光深邃如渊,“那个计划,叫做‘天渊净化’。赤骨教的教主厉恨天,要用整个大陆生灵的怨念与鲜血,去污染并引爆这个世界的核心,让一切重归混沌。”
篝火的光芒在陆冥眼中跳动,映出的是尸山血海的倒影。
铁心棠脸上的不耐烦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阿弥陀佛。”迦楼罗适时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陆施主所言,句句属实。贫僧所在的西漠万佛寺,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厉恨天为了得到被我寺镇压的一件纪元邪物‘泣者’,不惜驱动魔军,屠戮百万生灵。”
他这位西漠佛子的亲身佐证,彻底打消了铁心棠心中最后一丝怀疑。这场危机的真实性与波及范围,远超她的想象。
铁心棠静静地听着,她那被北原风雪磨砺出的直接思维,无法完全理解“净化世界”、“高维污染”这些复杂的概念。但她听懂了最核心的部分:有一个自称最强的家伙,要毁掉这个世界,杀死这里所有的人,包括她,包括碎骨门。
她沉默了许久,火光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
“既然他那么强,你们两个跑来北原,找我又有什么用?”她提出了最实际的质疑,“我们碎骨门只想在这片冰天雪地里磨练筋骨,外界的纷争,与我们无关。”
她的言语中,透露出北原势力一贯的排外与孤立。
世界很大,但她们的世界,只有这片雪原和自己的拳头。
陆冥看着她,看着这个纯粹到极致的武者,他知道,任何大义都无法打动她。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重锤般敲在铁心棠的心坎上。
“我们找你,不是让你去为天下人送死。是邀请你去挑战。”
“厉恨天自称是这个时代的‘终点’,是所有修士都无法逾越的高山。你不想用你的拳头,去试试这座山到底有多高吗?”
“你不想证明,碎骨门的炼体之道,连所谓的‘末日’,也能一拳打穿吗?”
这番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铁心棠眼底深处的火焰。
她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火堆渐渐黯淡,洞窟内光影变幻,最终,她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那股炙热到仿佛能融化冰雪的战意。
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们要去见的凛风氏,他们……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