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船在柔和光束的牵引下，无声地滑入守望者第七站开启的入口。穿过一道如水波般荡漾的能量屏障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让甲板上所有幸存者都屏住了呼吸，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仿佛驶入了一个完全由水晶和光构筑而成的世界。巨大的穹顶高耸入云，由无数块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板拼接而成，看不到任何支撑结构，却稳固得如同亘古存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和某种未知花香混合的清新气息，温度宜人，重力稳定。远处，错综复杂的透明廊桥连接着各个区域，一些造型优雅流畅、如同水滴或飞梭般的悬浮载具无声地穿梭其间。
这里没有末世的破败与混乱，只有一种近乎完美的、冰冷的秩序与宁静。科技水平显然远超他们见过的任何遗迹，甚至超越了方舟净土的范畴，更接近……传说中的神之国度。
然而，在这份令人惊叹的壮丽之下，陈凡的【全域感知】却捕捉到一丝不协调的脉动。能量流虽然庞大而稳定，但某些区域似乎存在着细微的、不自然的衰减和阻塞。一些廊桥的尽头隐没在阴影中，似乎并未完全启用。整个空间站，仿佛一个巨大而精美的……半成品，或者一个正在缓慢步入沉寂的巨人。
古船最终停靠在一个宽敞的、由发光晶石铺就的码头。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造型简洁的辅助机器人静立一旁，它们的传感器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无声地注视着这批不速之客。
【接引完成。请幸存者跟随引导机器人前往检疫与评估区。】 那个冰冷的女性声音再次直接响起，不带任何感情波动。
一道光柱投射在码头前方，形成一个箭头状的指引标记。两个辅助机器人无声地滑行过来，做出“请跟随”的手势。
众人面面相觑，劫后余生的庆幸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环境和未知的程序所带来的不安所取代。
“保持警惕，但不要表现出敌意。”陈凡低声吩咐，率先走下舷梯。他的脚踩在晶石地面上，传来温润坚实的触感。苏清月、铁爪、“磐石”以及互相搀扶着的蓝影队员们紧随其后，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好奇而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神秘的地方。
引导机器人带领他们穿过几条宽阔无人的廊桥，进入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正在无声地展示着复杂的星图和能量流数据。四周墙壁是整块的显示屏，滚动着无数无法理解的符号和读数。
【请进入检疫单元。】 声音指示道。大厅一侧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数个如同胶囊舱般的透明隔间。
“等等！”夜鹰队长忍不住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我们需要医疗救助！我们的人伤势很重！”
【医疗程序将在检疫评估后根据优先级进行。请配合。】 声音毫无波澜地回应。
陈凡皱了皱眉，但看到队员们确实急需治疗，而且在此地反抗显然不明智，便点了点头：“按他们说的做。”
众人依次进入透明的检疫舱。舱门关闭后，柔和的白光笼罩下来，一种奇异的能量流扫描过全身，带来微微的酥麻感。陈凡感到怀中的密钥碎片轻微震动了一下，似乎在与扫描能量进行某种交互。
扫描持续了约一分钟。期间，陈凡看到舱外全息屏上快速闪过每个人的身体数据、能量特征、甚至包括精神波动图谱，其详尽程度令人心惊。
扫描结束，舱门打开。同时，大厅另一侧滑出几个悬浮的医疗平台。
【重伤员请移至医疗平台。轻伤员请在此等候。密钥持有者，请随引导前往核心控制室。伊莎贝拉博士要见你。】
医疗平台自动移动到重伤员身边，伸出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将他们转移上去，然后平稳地滑向大厅深处的一个通道。夜鹰队长不放心地想跟去，却被一个机器人礼貌但坚定地拦住。
【请放心，医疗程序由站内最高级AI‘监护者’执行，成功率99.7%。】
陈凡看了一眼苏清月，苏清月微微点头，低声道：“扫描技术远超我们的理解，他们应该没问题。”她又担忧地看了一眼陈凡，“你小心。”
陈凡点点头，拍了拍躁动不安、似乎不想让他离开的铁爪：“保护好大家。”然后对“磐石”使了个眼色，“磐石”重重颔首，持盾站在了苏清月和剩余队员身前。
跟着新的引导机器人，陈凡穿过数道需要密钥碎片共鸣才能开启的安全门，最终来到一扇巨大的、由某种暗色金属和晶石混合铸造的门前。门上刻着那个熟悉的星辰之眼图案，但图案中心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个相对较小的环形房间，房间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由流动光影构成的控制台。控制台前，背对着他，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银白色、线条极其简洁贴合作战服的女人。她身材高挑，一头及腰的银色长发如同瀑布般垂下，发梢微微飘动，仿佛处于微重力环境。她似乎正专注地看着控制台上流动的数据瀑布，并没有立刻转身。
陈凡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与这个空间站同源的、高度凝练的能量波动，但在这波动之下，隐藏着一种极深的……疲惫，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无感。
“你来了，密钥持有者。”一个声音响起，正是之前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但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类的质感。
她缓缓转过身。
陈凡看到了一张……无法用语言精确形容的脸。五官完美得如同雕塑，皮肤白皙近乎透明，看不到一丝皱纹或瑕疵。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仿佛由最纯净的蓝宝石雕琢而成的眼眸，深邃、冰冷，却又仿佛蕴含着整个星河的智慧与……亿万年时光流逝留下的孤寂。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直接穿透了陈凡的伪装，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她看起来年轻，但陈凡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存在，其生命尺度可能远超他的想象。
【我是伊莎贝拉，守望者第七站的现任主管，星语者最后的……记录官之一。】她开口，声音直接在陈凡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欢迎，也可能是……哀悼。为你，也为这个走向终末的世界碎片。】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陈凡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震撼，沉声回应：“我是陈凡。感谢你们的接引。我的同伴……”
【他们的伤势正在稳定处理，生命无忧。】伊莎贝拉打断了他，目光扫过陈凡怀中那黯淡的密钥碎片，【‘秩序之源’碎片……两块融合。你们启动了‘火种协议’，从‘回响之地碎片-7’跳跃至此。过程很惊险，坐标偏移了7.3个标准单位，能成功抵达，运气成分很高。】
她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虚空低语的潮汐……”陈凡最关心的是这个。
伊莎贝拉抬手在空中一抹，一个巨大的星图全息影像出现。只见代表虚空低语的那片恐怖的暗红色风暴，已经极其接近他们之前所在的碎片世界，并且其规模还在不断膨胀，所过之处，星图上的光点迅速熄灭，化为彻底的黑暗。
【如你所见，它正在吞噬路径上的一切。‘回响之地碎片-7’将在18标准时后与之接触，结局注定。】伊莎贝拉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守望者第七站处于相位隐匿状态，能暂时避开其直接冲击，但低语潮汐带来的空间乱流和现实扭曲，仍会对站点造成严重冲击。我们并非绝对安全。】
“那我们该怎么办？还有其他幸存者吗？莉娜队长她们……”陈凡急切地问。
【幸存者？】伊莎贝拉似乎微微偏了下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了一丝人性化的疑惑，【在当前的‘终焉回响’阶段，大规模幸存的概念本身就是一个概率极低的奢望。你们是近期唯一成功抵达的‘火种’。至于你提到的‘莉娜队长’，数据库中没有匹配的生命信号记录。大概率已湮灭。】
冰冷的回答让陈凡的心沉了下去。
【至于怎么办……】伊莎贝拉走向控制台，手指在光流中划过，【星语者设立守望者站点，目的并非庇护众生，而是观测、记录，并在最终时刻……执行预设的协议。】
她调出了几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图标：
【协议一：深度隐匿。消耗剩余能量，将站点彻底沉入更深层的相位空间，放弃所有外部活动，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终焉回响’结束。风险：能量耗尽后，站点将成为虚空中的棺材。】
【协议二：最后播撒。释放站内所有‘文明种子库’（基因、文化、技术数据），通过随机超空间通道投向尚未被污染的遥远宇宙象限。成功率：低于0.0004%。】
【协议三：溯源冲击。集中站点全部能量，逆向冲击‘虚空低语’的潮汐核心。目的：并非摧毁（那不可能），而是尝试收集其核心数据，为（可能存在的）后续文明留下警告。代价：站点百分百毁灭，所有乘员百分百死亡。】
她平静地介绍着这三个选项，仿佛在讨论晚餐吃什么。
陈凡听得浑身发冷。这三个选项，没有一个带来真正的希望，只有不同程度的绝望和牺牲。
“没有……第四种选择吗？”他艰难地问道，“比如，利用密钥碎片做点什么？你刚才说它是‘秩序之源’……”
伊莎贝拉的目光再次落到碎片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辰闪烁般的涟漪。
【碎片……是关键，但并非万能。】她缓缓道，【它蕴含着‘秩序’的本源力量，是稳定现实、对抗低语侵蚀的利器。但你们收集不全，力量不足。而且……】
她顿了顿，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仿佛在检索古老记忆的停顿。
【……根据星语者最高议会最后一条破碎指令……当‘终焉回响’达到峰值，‘秩序之源’齐聚时，或许……能激活某个隐藏的……‘最终避难点’坐标。但那只是一个传说，指令本身已残缺，坐标缺失，从未被证实。】
最终避难点？陈凡的心脏猛地一跳！
“缺失的坐标在哪里？第三块碎片又在哪里？”他急切地追问。
伊莎贝拉沉默了片刻，眼中数据流飞速闪烁。
【第三块碎片的下落……数据库中存在一条极度模糊的记载。最后一次确认信号，来源于一个代号‘悲恸深渊’的废弃观测站。那里是……星语者与‘虚空低语’首次大规模接触并战败的地方，也是大量同胞陨落之地，因此被列为禁忌之地，数据大量封存甚至销毁。】
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不可查的……波澜？
【至于坐标……需要三块碎片齐聚，在‘回响’峰值时刻，于特定的‘共鸣焦点’才有可能激发。而最近的、也是唯一已知的‘共鸣焦点’……】
她抬手，星图变化，聚焦于一片靠近虚空潮汐边缘的、极其不稳定的空域。那里漂浮着一块巨大的、形状奇特的破碎行星残骸。
【……就是那里。‘星语者纪念碑’，也叫……‘沉寂之心’。】伊莎贝拉轻声道，【但那里现在，正处于虚空潮汐侵袭的最前沿。】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遥远，且通往它的道路，布满了绝望和死亡。
陈凡看着星图上那恐怖的潮汐和孤零零的残骸，又看了看眼前冰冷如机器般的伊莎贝拉，最后感受着怀中温热的碎片。
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