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舰“启航号”的顶层御书房内,一片安静。
刚才庆功宴上的热闹还仿佛在耳边,酒香也好像没散干净,但这间舱室里却冷得吓人。
桌上那张从美洲来的丝帛被血浸透了,一下就将所有人的胜利喜悦给浇灭了。
“上帝之鞭……空气传播……活血清,完全,无效……”
科学院院长李泰,这位信奉科学的老人,此刻无力地瘫坐在柚木地板上,嘴里反复念叨着信上的字眼。他曾因发现微观世界而神采奕奕的双眼,此刻只剩空洞。
负责西厂情报的沈琮,那个在欧罗巴搅动过风云的年轻人,现在也脸色惨白,手里的报告重得几乎拿不住。
大明最顶尖的科技和情报人才,在这份报告面前,都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
只有朱见济,还坐在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张丝帛,面无表情,眼神却晦暗不明。
“陛下,您……还请节哀,保重龙体……”不知过了多久,跟在旁边的小禄子才敢上前一步,声音发抖的劝道。那封信,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全身发冷。
朱见济没理他,只是慢慢站起来,走到舷窗前,推开了那扇水晶窗户。
五月南洋的深夜,带着咸味的海风灌了进来,吹动了他身上那件因为一晚没睡而有些皱的黑衣服。
“天要塌了……躲不掉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压力。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空气传播”、“全球性瘟疫”、“生化武器”这些词代表着什么。那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屠杀,一场针对所有人的灭绝。
这一次,他的敌人不是瓦剌的骑兵,也不是宫里的阴谋家,甚至不是躲在阿尔卑斯山里的智者会。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无影无踪、无处不在的死神。
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孤独。
因为在这艘船上,在这片大海上,甚至在这个时代的所有文明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末日。
“来人。”朱见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海风,再次开口时,声音已恢复沉稳。
“马上提审关在底层隔离舱的那个佛郎机商人。朕要亲自问话。”
***
永熙三年,五月二十三日,丑时三刻。
舰队底层的特等隔离囚室外,平南侯陈安澜亲自带着一队龙骧卫,把这里守得严严实实。
囚室里,弥漫着酒精、石灰的刺鼻气味,空气中满是恐惧。
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商人,被铁链绑在审讯椅上,他就是那个偷渡回来,身上可能带着上帝之鞭病菌的倒霉蛋。
“不……不要过来!魔鬼!你们是魔鬼!”
他看见朱见济穿着白色隔离长袍,戴着鸟嘴面具走进来,整个人都疯了,用力的挣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告诉朕,”朱见济隔着几步远站住,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失真而冰冷,“你在热那亚,看到了什么?”
“地狱……我看到了地狱!”那商人眼睛里全是血丝,神志不清的喊道,“人们在咳嗽……只是咳嗽……一个市场里,有个人咳了一声……一个礼拜,那条街就死光了!尸体堆在路边,像垃圾一样……烧都烧不过来!”
“没人敢出门,没人敢说话,甚至没人敢呼吸!教士们说是神罚,可……可我亲眼看到,圣洛伦佐大教堂的主教,那个最虔信的基尼大人,他死的时候,咳出的血把白色的祭袍都染黑了!他的嘴里……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是东方魔鬼……东方魔鬼的诅咒!”
商人的话乱七八糟,但字字句句都让陪同审讯的李泰和沈琮心头一沉。
“朕问你,”朱见济的声音更冷了,“你们为什么要偷渡回大明?”
“逃……逃命……”那商人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苦笑,“黑死病再可怕,也是上帝的怒火。可你们大明的那个……那个《蛇蛊防治论》,在欧罗巴,被教廷说是魔鬼的知识!凡是传看的,讨论的,全都被烧死了!”
“我的船长说,只有……只有到东方来,到那个据说连皇帝都会亲自种痘的国家,才……才有一线生机!”
“东方,才是诺亚方舟……哈哈哈……可我们错了,我们把魔鬼……也一起带上了船……”那商人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状若疯癫。
朱见济沉默了。
“陛下,他疯了。”小禄子上前,低声说道。
朱见济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了这间囚室。
***
旗舰最高指挥舱,紧急军机会议。
李泰、陈安澜、沈琮,以及船上所有核心将官都在。每个人都还没从刚才那个欧洲商人描述的地狱景象中缓过来,神色都很凝重。
朱见济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世界地图前,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身。
“诸位,”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眼神平静,“都说说吧,现在这情况,该怎么办?”
“陛下,”平南侯陈安澜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盔甲还没脱,声音很大,“事到如今,只有打了!请陛下马上下令,让靖海舰队全速前进,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去新大陆,毁了智者会的老巢!另一路,杀向泰西!让那些还信什么神罚的红毛鬼看看,我们大明的天威!”
“不妥。”开口的是沈琮,技术安全局欧洲司的主官。他起身反驳道:“陈将军,恕我直言,你有把握打赢一支看不见的军队吗?上帝之鞭能通过空气传播,一旦我们的士兵登陆泰西,或者在新大陆和敌人接触,就算穿着陛下发明的玄武气密服,也难保万全。稍不小心,我们这支舰队,就可能变成一堆飘在海上的空船!”
这话一出,陈安澜顿时说不出话了。
李泰也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说:“陛下,这个病毒变异的速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就算我们现在开始研究第二代血清,也需要时间,来不及了。”
“打,不行。防,防不住。”陈安澜急了,一拳捶在桌子上,“难道,我们就只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那帮狗娘养的智者会,把整个世界变成地狱吗?”
指挥舱里,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那位始终平静的年轻皇帝身上。
朱见济抬起头,他看着地图上那些互相猜忌、打来打去的世界,忽然笑了,但没人明白他笑什么。
“朕想,”他一字一顿,慢慢开口,“召集天下所有国家的君主,到南京开会,一起商量对策。”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什么?!”
“陛下!万万不可!”
反应最激烈的,竟然是随船记录军务的老臣,于谦。
这位曾经保卫了北京城、为大明操劳一生的老臣,此刻再也无法冷静。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跪倒在地。
“陛下!三思啊!”他流着泪,哭着说:“我大明是天朝上国,君临天下!从太祖皇帝开始,跟周边国家,只有君臣朝贡的关系,跟那些蛮夷,也只有打仗和做生意,哪里有……哪里有过跟他们‘平起平坐,共商国事’的先例?”
“这么做,严重违背了祖宗的规矩!丢了我们天朝的脸面!传出去,岂不是让四海小国笑话,以为我大明已经弱到需要和蛮夷联手才能自保?陛下,这个提议万万不可啊!”
于谦的话,代表了在场所有传统文官的心声。
就连思想比较开明的沈琮,也皱起了眉头,上前一步劝道:“陛下,于少保的话虽然有些守旧,但也有道理。那些小国只怕强者,你强他就听话,你弱他就反咬一口。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和利益,这个万国峰会,恐怕……是开不成的。”
然而,朱见济只是平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于谦,慢慢把他扶了起来。
“于少保,”他的声音疲惫,却异常坚定,“朕问你,祖宗立下的规矩,是为了什么?”
于谦一愣:“自……自然是为了国家安稳,保佑我大明江山万代……”
“说得好。那朕再问你,天子,又是为什么存在的?”
于谦抬起头,坚定的回答:“天子,是奉天命,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百姓!”
“那如果,这天要塌了,地要陷了,这天下的百姓,都要在瘟疫里死光了,连‘百姓’都没有了,这天子的‘天命’,又在哪里?”朱见济接连三问,重重敲在于谦的心上。
于谦呆住了。
“所谓天子,”朱见济的声音突然拔高,在指挥舱里回响,“不只是管我们华夏,而是代天,管理天下所有的百姓!”
“现在天降大灾,不是一个国家的灾难,是全天下人的劫难!如果朕只知道守着祖宗规矩,看着天下沦陷,只顾自己,那和夏桀商纣有什么区别?那才是丢脸,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祖宗的规矩,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子民,不是为了捆住我们的手脚!今天的局面,不变不行,不联手不行!在生死存亡面前,什么华夷之分,什么祖宗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这番话掷地有声!
于谦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皇帝,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的想法都错了。皇帝的话,让他茅塞顿开。
“臣……臣,愚钝……”于谦嘴唇哆嗦着,最终,对着朱见济,深深的拜了下去。这一次,是心服口服。
“来人,笔墨伺候!”朱见济见说服了大臣们,不再犹豫。
他亲自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黄色的宣纸,提起朱笔,蘸满浓墨,悬在空中。
指挥舱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他们知道,自己即将见证一个改变人类历史的文告诞生。
朱见济下笔飞快,一行行半文半白,却既有霸气又带着慈悲的文字,出现在纸上:
“**《永熙皇帝告万国天下书》**”
“朕,大明皇帝朱见济,告诉天下各位君主:”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瘟疫为火,我们都在劫难中。现在有妖邪‘智者会’,自称神明,实为鬼怪,散播‘上帝之鞭’病毒,想要毁灭世界。这不是一个国家的灾难,而是文明存亡的关头……”
“……但天道有好生之德,人定可以胜天!朕用中华科学之理,已经看破了病毒的秘密;朕有皇家医疗之术,能够救死扶伤。但一根木头成不了森林,一只手挽不回大局。朕决定,以大明的名义,召集天下万国,不论东西,不分信仰,只要是人,都可以派使者,于大明永熙三年八月十五,到南京奉天殿前……”
“共同商议驱除瘟疫的长久之计,一同订立万世的盟约!”
写完,盖印!
“传朕旨意!”朱见济将那份还带着墨香的诏书高高举起,声音洪亮,“这份《告天下书》,立刻用最快的速度,送往西厂、皇家银行、美第奇家族……通过我们所有的渠道,送到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君主和统治者的桌子上!”
“告诉他们,”朱见济眼中精光一闪,“这是朕,以天下共主的名义,发出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请柬!”
下达完这道将震惊世界的命令后,朱见济又秘密召来了负责奥斯曼帝国联络的使臣。
“你这次去伊斯坦布尔,除了递交诏书,朕还有一份国礼,让你私下交给苏丹穆罕默德二世。”朱见济将一份用油布包好的图纸,交到使臣手中。
使臣接过,觉得图纸分量不重,却似乎很重要。
朱见济看着他,慢慢说道:“你告诉他,这是一份关于‘永熙之光’的应用图纸。如果他愿意,大明可以帮他点燃……另一盏,不属于神,而属于人的……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