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春分后第七日,夜。
凭祥城外,南疆边境。
空气里弥漫着瘴气,混着雨水泡过的野草腐烂后的腥甜味,让人闻着想吐。
一支支火把在崎岖的山路上连成一条线,划破了夜色。靖海舰队的陆战队士兵穿着黑色鸳鸯战袄,头戴鸟嘴防疫面具,手里端着上了膛的龙吟燧发枪,一步步的,把半山腰的一个峒寨围得严严实实。
包围圈最前方,陆战队第一师的临时指挥帐里,气氛非常凝重。
平南侯陈安澜一身戎装,盔甲都没卸,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广西舆图前,紧盯着地图上那个被朱笔圈出的名字——黑水峒。
他身前,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壮汉,皮肤黝黑,身上只围着一块虎皮。他就是前几天还在关卡前嚣张的黑水峒土司,侬智勇。只是现在,这位土皇帝脸上已经没了蛮横,只剩下恐惧和呆滞。
他的脚边,七八个同样被捆起来的马帮头子,更是吓得不停发抖,裤裆里散发出一股骚臭味。
“侯爷,都招了。”
陆战队第一师的百户官,一个叫李铁牛的山东汉子,声音很粗的将一叠刚用炭笔记录的口供递了上来。“这个侬智勇,胆子太大了!他敢勾结无生教的妖人,收了那帮邪教徒几万两银子,帮他们在峒寨里设神坛,拉拢信徒,甚至……还为他们这次散播妖疫,提供了粮食和庇护!”
李铁牛的怒气冲冲地说:“我们从那帮马帮嘴里撬出来的消息说,侬智勇和无生教的勾当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还帮着无生教,从安南那边偷运一些朝廷不让碰的禁物进来!”
陈安澜听完,脸色更沉了。他没看侬智勇,只是缓缓转头,看向帐内另一边。
那里,西厂的人正在审一个抓来的,更重要的活口。
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瘦小老者,看着有六十多岁,穿着一身破烂的黑衣,头发花白油腻。他浑身发抖,嘴里念叨着什么,神情狂热。他就是无生教在广西分坛里,一个懂本地蛊毒之术的叛教巫医,名叫阿蚕。
“妖人阿蚕,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负责审讯的是一个跟着小禄子从京师南下的西厂百户,冷冷地说。“说!你们今晚祭拜的真火神咒,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的圣水,又是从哪来的?你要是老实招了,陛下仁慈,兴许能饶你一条狗命。要是还嘴硬……”
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旁边刑架上那些还在滴血的刑具。
“嘿嘿……嘿嘿嘿……”
巫医阿蚕却像没看见那些刑具,干笑几声,眼中满是疯狂和轻蔑,“你们这些朝廷的鹰犬懂什么?你们以为这是瘟疫?是灾病?错了!”
他猛地抬头,狂热的嘶吼道:“这是考验!是无生老母对这个脏世界的考验!能在这蛇蛊神罚里活下来,并信奉我们真空家乡的,才能成仙!至于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嘿嘿,就等着和你们的狗皇帝一起,在这火里烧成灰吧!”
“还敢嘴硬!看来不给你尝尝西厂的手段,你这身老骨头是不知道疼!”那西厂百户眼神一冷,挥了挥手,就有两个校尉拿着一把烧红的烙铁,走了上去。
“住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帐外传来。
众人一惊,连忙转身,只见朱见济在刘思敬和几个亲卫的护卫下,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他换下了医官的白袍,穿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色劲装,衬得他面容冷峻。
“参见陛下!”帐内所有人,都都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朱见济摆了摆手,直接走到巫医阿蚕面前,看着他,眼神很平静。
“你想不想……活?”朱见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
巫医阿蚕听了这话,狂热的表情松动了一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说话,但但眼神里的求生欲出卖了他。
“你自称巫医,但在无生教里地位很低,被那个黑莲圣母当畜生使唤,连这圣水的真正配方,都只教你一半。他们把你当狗,让你去咬朝廷,事成之后,你就是第一个被灭口的。朕,说的对吗?”朱见济说道。
这些信息,西厂早就从其他教徒嘴里问出来了。
巫医阿蚕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皇帝,眼神里的狂热被恐惧代替。
“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朕。”朱见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引诱,“朕不但不杀你,还赐你黄金百两,良田百亩。甚至,朕可以让你进京师的国家科学院,去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医道,而不是你那套害人的巫蛊之术。”
这番话,击溃了巫医阿蚕的心理防线。
他本来就是被无生教排挤的人,所谓的信仰,不过是为了活命的伪装。现在,一边是死路一条的酷刑,一边是听都没听说过的“格物医道”和荣华富贵,他那本来就动摇的心,再也扛不住了。
“我说!我都说!”他“噗通”一声瘫在地上,,拼命磕头,声音嘶哑又急切。
“那……那所谓的圣水,根本不是什么神物!是……是教里那位从泰西来的智者大人,传下来的一种秘法!是用我们南疆特有的断肠藤,和一种他们从海外带来的神粉,一起捣碎研磨,再用处子之血调和四十九天,才炼成的!”
“智者大人说,这神粉,是老母从真空家乡降下的神启,是这世上最本源的毒!而我们南疆的断肠藤,是最好的引子!两个合在一起,就能让这毒,变得更烈、更快,更……更让凡人没法抵挡!”
当巫医阿蚕颤抖着说出这一切时。几十里外的凭祥县城,临时搭建的国家科学院广西生物研究分站里,一场关键的实验也正在紧张进行。
年轻的学者钱铭,正正凝神操控着显微镜,将一份从巫医阿蚕身上缴获的断肠藤汁液样本,用微量滴管,小心翼翼的滴进一份准备好的蛇蛊病菌培养皿里。
他屏住呼吸,再次把眼睛凑到目镜前。
随即,他看到了惊人的景象。
在显微镜放大了几百倍的视野里,那些本来游动缓慢、形态温顺的弱化蛇蛊病菌,在接触到断肠藤汁液的瞬间,瞬间变得异常活跃!
它们体表的薄膜瞬间破裂,无数更细小的,像黑色丝线一样的子体从它们体内喷了出来!接着,这些子体又迅速地,疯狂吞噬周围的养分和同伴,体积飞快变大,然后再一次……分裂!
只十几息的功夫,原本还算清澈的培养皿,就已经被这种变异增殖后,形态更狰狞、攻击性更强的二代蛇蛊彻底挤满!它们互相撕咬,翻滚,极具攻击性!
“老师……成功了……”钱铭摘下护目镜,那张因为几天没休息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满是激动和恐惧。他声音发颤的对一旁通过有线传声筒远程指导的李泰说道。
电话另一头,远在京师的李泰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立刻!把这个发现,用最高等级密报送给陛下!这……这不是巫蛊……这是有预谋的生物嫁接!敌人在用我们南疆的毒,来喂养他们从海外带来的魔物!”
指挥大帐里,烛火摇晃。
当巫医阿蚕的口供,和钱铭那份紧急的实验报告,一起摆在朱见济面前时。他很久都没说话。
帐内的陈安澜、刘思敬等人,更是都屏息凝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过了半天,朱见济才低声自语。他缓缓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广西舆图前,看着那复杂的边境线,眼中迷茫尽去,只余冰冷的杀机。
“好一个生物嫁接,好一个全球性的生物实验。”他转身,看着帐内众人,沉声说道,“智者会这么做,不是想在广西一个地方,跟我们大明决战。凭祥、龙州、宁明……这些地方,只是他们又一个试验场罢了。”
“在广州,他们测试了蛇蛊通过海路传播的能力;在京畿,他们试验了病毒在人多地方的变异速度。而在这里,在这片所谓的蛮荒之地,他们正试着把他们的蛇蛊,和我华夏几千年的蛊毒文化结合起来,观察并筛选出攻击性最强、最难预测的全新变种!”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敌人的可怕,不光在于实力,更在于他们那种近乎科学研究般的冷静和疯狂。他们是在拿大明的江山百姓,当他们做生物实验的牲口!
“陛下,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陈安澜这位悍将,此刻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干涩。面对这样诡异又强大的敌人,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力。
朱见济没有回答他。他只是看着巫医阿蚕,问道:“朕,再问你最后一句。那个传你们秘法的所谓智者会的泰西大人,到底长什么样?”
“小人……小人不知道……”巫医阿蚕已经吓破了胆,语无伦次的说道,“那位大人每次出现,都穿着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色斗篷,脸上也戴着银色面具,看不清长相。教里只有……只有黑莲圣母那个级别的人,才偶尔有机会,能看一眼他的真面目。”
说到这,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眼中满是恐惧:“不过……不过小的曾听圣母喝醉了偶然提过一句,关于……关于那纵横七海、神出鬼没的黑帆舰队。她说,那舰队的统帅,那位被他们叫做‘大祭司’的神秘存在,好像……好像……”
帐内众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巫医阿蚕用尽力气,嘶哑着,说出了那个惊人的秘密:
“那位大祭司,不是泰西人。他……据说,身高八尺,眼睛在暗处会发出绿光。而最关键的是……”
“他那张脸,是一张……一张和我们一样的……”
“**东方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