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旁的一间耳房，毫不起眼，此刻却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龙骧卫的精锐。这里是朱见济登基后新设的军机处，一个在史册和朝廷档案上都找不到的机构。
房内没什么陈设，正中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四壁挂满《大明疆域全舆图》和《坤舆万国全图》。几个炭盆烧的正旺，屋里又干又热，每个人的脸都被跳动的火光映着，神情严肃。
能在这间屋子里坐着的，都是帝国真正的核心人物。
内阁首辅、魏国公于谦，代表军方和忠于皇室的传统文官。
内阁次辅、总管新政的沈炼，是朱见济推行改革的大管家。
国家科学院院长李泰，掌握着帝国前沿的格物之学。
而侍立在皇帝身后阴影里的，是西厂督主小禄子。
“都到了。”朱见济坐在主位上，打破了安静。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他没说废话，直接对小禄子点了点头。
小禄子会意，拍了拍手。四名西厂番子快步走入，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盖着黑绒布的托盘。
“第一件。”朱见济淡淡的道。
小禄子亲手掀开第一个托盘，一截通体漆黑的黑曜石箭头出现在众人眼前。箭头在烛火下不反光，好像能吸收光线，那蛇形闪电花纹，让见惯了沙场血腥的于谦也皱起了眉头。
“这东西，来自三万里之外，风暴之海的另一边。我大明东方探索舰队，三百一十五名将士，全军覆没，只传回了这个。”
话音一落，于谦和沈炼脸色都变了，李泰则死死盯着那截箭头，目光灼灼。
“第二件。”
小禄子掀开第二个托盘。那是一幅宫廷画师根据情报画的图，画上是一个南洋土着，他浑身蜡黄，皮肤上布满了紫黑色的血斑，神情扭曲，不像活人。
“这个病，来自南洋香料群岛的班达岛，发病的人高烧不退，说胡话，看见幻觉，十天之内，必定血脉崩坏而死。西厂的密报里，管它叫坏血怪病。”
如果说第一件东西带来的是对未知敌人的警惕，这第二件东西就带来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在场的人都是人中龙凤，但面对这种没听说过的恐怖瘟疫，还是感到一阵发冷。
“第三件。”朱见济的语气依然平静。
第三个托盘被掀开，上面放着小禄子昨夜连夜画出的衔尾蛇戒指的图样，还有那张从曹吉祥家产里翻出的、画着西洋传教士的旧画。
“这个，叫衔尾蛇，是欧罗巴大陆一个叫智者会的神秘组织的徽记。这个组织，在刚结束的白银战争里，趁乱吞并，财力雄厚，情报精准，让人难以置信。而这位，”朱见济指了指那张旧画，“前司礼监太监曹吉祥的座上宾，手上戴的，就是这个。”
最后，朱见济亲自从御座前的一个暗格里，拿出那份关于无生教的兽皮古经密报摹本，放到了所有证物中间。
“各位。”朱见济站起身，慢慢走到长案前，“一支全军覆没的舰队，一场远在天边的怪病，一个欧罗巴的神秘组织，一个祸乱我大明腹地的邪教。现在，它们都摆在了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它们不是孤立的，背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着。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把整个世界当棋盘的……棋手。”
“狼子野心！”于谦第一个反应过来，猛的一拍桌子，“陛下，不管这是什么人，藏在什么地方，臣请命，尽起京营之兵，发靖海之舟师，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挫骨扬灰！”
“于公先别急。”沈炼要冷静些，他指着那些证物，声音很沉的说：“敌人很诡异，超出了想象。他们有遍布全球的组织，有难以想象的财力，甚至……”他看了一眼那张病患图，“有我们没听说过的杀人手段。这事，光靠打仗赢不了。”
李泰早就戴上特制的水晶放大镜，趴在桌上仔细看，嘴里念叨着：“材质，工艺，病理……太不可思议了，这超出了格物学的范围……陛下，这不像是凡人的手段，倒像是方术鬼神！”
看着三位重臣完全不同的反应，朱见济知道，该统一思想了。
“今夜叫各位来，就是为了这事。”他背着手，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于公的战心，沈卿的谋略，李卿的格物，都是我大明的利剑坚盾。但对付这种藏在暗处的敌人，老办法没用了。”朱见济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决定，即日起，成立烛龙专案组，由我亲自带队！整合西厂、科学院、总参谋部、内阁及三法司的所有力量，不受常规法度限制，专门办这件事！”
“烛龙，传说中的神兽，睁眼为白昼，闭眼为黑夜，它的光能照亮九幽的黑暗。”朱见济的声音在不大的军机处里回响，“我要的，就是这烛龙的力量，把这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全都揪出来！”
他拿起一根代表帅权的令箭，开始下达一道道在这个时代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命令。
“小禄子！”
“奴婢在！”
“我要你的西厂，从今天起，织一张真正的天罗地网！利用我大明遍布全球的商站、使团，不惜一切代价，在全球范围里甄别、监视所有佩戴衔尾蛇徽记的人！我要知道他们的身份、一举一动，还有他们每次秘密集会的内容！把这些人，全部列入西厂最高级别的黑档。只许监视，不许打草惊蛇！”
“奴婢遵旨！”
“李泰！”
“臣在！”
“你的国家科学院，是这场仗的关键！我命你，立刻放下手上所有不必要的研究，成立生物化学紧急应对小组！一组，专门负责解析黑曜石箭头的腐蚀工艺，我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二组，针对那坏血怪病的图谱和症状，推演它的传播途径，并给我从《神农百草经》到《本草纲目》，把所有能克制血热、毒瘴的方子都翻出来，制成通用的预防药方，大量生产！我要让国库里的药材堆成山！”
“臣，领旨！”李泰激动得全身发抖，他知道，皇帝交给了他一个前所未有的任务。
“沈炼，于谦！”
“臣在！”两位内阁重臣齐齐躬身。
“从今天起，我大明的军略，要写上新的一章。”朱见济走到沙盘的美洲板块前，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重重的落下，“军机处立刻拟定新条令，将生物战与思想战列为和陆战、海战同等级的最高战争预案！拟旨，颁行全军，令九边及沿海军镇，立刻加强港口、关隘的检疫！凡是来源不明的船，一律隔离！”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的下达，一个远超这个时代的国家级立体防御和安全体系的雏形，就在这间小小的军机处里，被迅速的建立起来。
于谦和沈炼看着那个在沙盘前指点江山的年轻帝王，心里震撼不已。他们终于明白，这位皇帝的目光，早已越过了朝堂，越过了国界，投向了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在布置完宏大的战略防御后，朱见济将目光转向了棋盘上最脆弱，也最可能被突破的一颗棋子。
“小禄子。”他忽然问道。
“奴婢在。”
“马尼拉湾海战时，俘虏的那个无生教海龙堂堂主，李鬼手，还在西厂诏狱里？”
小禄子一愣，连忙回答：“回陛下，还在。这人嘴硬得很，是条汉子。诏狱里所有的刑具都上了一遍，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酷刑，对付普通毛贼还行，对付这种被妖术洗了脑子的狂信徒，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为圣教殉难。”朱见济冷冷一笑，“越打，他越觉得自己是英雄。”
“传我旨意。”朱见济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备驾，西厂诏狱。把那枚黑曜石箭头，一起带上。”
“我，要亲自去攻破他的道心。”
当皇帝的决定说出口时，于谦和沈炼都神色一变，想要劝阻。诏狱是京师最脏、最危险的地方，皇帝千金之躯，怎么能亲自去冒险？
但他们看着朱见济那不容反驳的眼神，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一个时辰后，位于京师地下的西厂诏狱深处。
潮湿的空气里混着血腥、腐臭和绝望的气息。昏暗的油灯照着墙壁上早已变黑的血迹，不时有不知名囚犯的哀嚎从远处传来，让人心里发毛。
海龙堂堂主李鬼手被锁链吊在刑架上。他浑身都是伤，早没了人样，但那双眼睛，在乱发下，依旧透着一股不服的狠劲。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一队手持燧发枪的龙骧卫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当看到来人是身穿黑色龙纹常服的永熙皇帝时，李鬼手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股疯劲：“哈哈哈哈！永熙小儿，怎么，你的走狗奈何不了爷爷，要亲自来送死了吗？”
朱见济没理他的叫嚣。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示意小禄子将一个托盘放在自己面前，便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到了牢门外。
偌大的酷刑室里，只剩下君与囚二人。
“李鬼手，原名李顺，山东临清人，运河船工出身。”朱见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拉家常，“父母都死于饥荒，后来被无生教收留，凭着一股狠劲和聪明，一步步爬到海龙堂堂主的位置，负责为智者……哦，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圣使，在南洋各岛输送圣童与物资。”
李鬼手的笑声停了。他死死的盯着朱见济，眼里全是震惊。这些底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你以为你信的无生老母，是救你的神佛？”朱见济端起一杯热茶，吹了吹热气，轻描淡写的说，“你错了。你和你的教众，不过是别人随时可以宰杀的牲口。”
“放屁！”李鬼手怒吼，“我教是为了天下人好，想在地上建立真空家乡，你个小皇帝别想污蔑！”
“是么？”朱见济笑了笑，他没有争辩，只是将那枚黑曜石箭头，轻轻的推到了李鬼手的面前。
看到那枚箭头的瞬间，李鬼手浑身一僵，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害怕和不敢相信的神情！他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徽记……是只有智者的亲卫才能佩戴的神罚之印！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来你认得这个东西。”朱见济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这东西，来自一支神秘的舰队，他们全灭了我的东方探索船队。而你所谓的圣使，恐怕就坐镇在那支舰队中吧？”
“你们的真空家乡，根本不在中土。你们的无生老母，也不是汉人。”朱见济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的敲在李鬼手心上，“她是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泰西人，对不对？你们的信仰，不过是人家为了奴役你们，随手编造的谎言！”
“不……不是的……你胡说！”李鬼手疯狂的摇头，人已经快要崩溃了。
朱见济知道，火候到了。他站起身，俯视着这个可悲的狂信徒，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告诉我，圣药是什么？”
“圣药……？”李鬼手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对，圣药。”朱见济诱导着他，“就是智者赐给你们的恩典，能让你们脱胎换骨的那个东西。”
“圣药……是圣母亲赐的甘露……”李鬼手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露出痴迷又狂热的表情，“服下圣药，就能脱去凡胎，神力附体，不知疼痛！不知疲倦！我亲眼见过……有人服下圣药后，变得力大无穷，刀枪不入……那是在为进入真空家乡，洗涤凡尘的肉身啊……哈哈哈哈……”
他疯癫的大笑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朱见济却笑不出来。
他的心里，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神力附体？不知疼痛？
他瞬间就把这些描述，和班达岛上那些发高烧、说胡话、看到幻觉的病人联系在了一起！
这不是什么赐福！
这分明是病毒入侵中枢神经后，引发的狂躁与痛觉丧失症状！
原来如此……
朱见济的拳头，在袖中紧紧攥住。
“他们不是在招揽信徒……”
年轻的帝王看着眼前已经疯掉的男人，一字一顿的在心里说道。
“他们是在寻找合适的培养基，是在培养和筛选病毒的原始毒株。”
“他们，在拿活人……做实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