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
这一天，是太子大婚的“纳征”之日。按大明祖制，纳征是男家向女家送聘礼的日子，象征婚约正式结下。
皇家纳征，排场自然是天大的。
但谁也没想到，这次的排场能大到这个地步。
天还没亮，从皇城东华门到于谦府邸的整条长安街，就被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京营的羽林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闻讯赶来的百姓隔在街道两旁，人群密集，一眼望不到边。
“我的妈呀！这辈子没见过这阵仗！皇帝老子娶媳妇，也不过如此了吧？”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扛着自家孙子，脖子伸得老长。
“老张头，你懂个屁！”旁边一个穿着长衫的秀才，晃着手里的《大明日报》号外，唾沫星子横飞，“报纸上都说了！太子爷说了，他办婚礼是为了给病重的皇上冲喜，更是为了向全天下宣告，我大明，有钱！这叫‘亮肌肉’！”
“啥是亮肌肉？”
“就是告诉那些不开眼的番邦蛮子，别瞅我大明病恹恹的，惹急了，一拳头能给你脑浆子打出来！”秀才说的绘声绘色，“再说了，报上还登了，这次纳征的聘礼，太子爷特地跟户部借的三百万两，全是崭新的现银，就是图个吉利，让皇上早日康复。这份孝心，了不得啊！”
百姓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太懂里面的弯弯绕，但都觉得太子爷厉害。
吉时到。
“起驾——”
随着一声悠长的唱喏，纳征的队伍从宫门里涌了出来。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排排抬着大红木箱的壮汉。
一共一百二十八口箱子。
每一口箱子都贴着皇家封条，上面用斗大的字写着“大明皇家内库”，由八个体格强壮的禁军抬着，脚步沉重，压得青石板咯吱作响。
箱子半开着，没上锁。
所有人都清楚看见，那一箱箱里整齐码放的，是雪白耀眼的银锭！
阳光照下来，把整条街都映的白花花的。
“我的天爷！这……这得多少钱啊！”
“这就是三百万两！我的娘，咱们十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
“太子爷真敞亮！这才是天家气派！”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然而，在街角一处不起眼的茶楼二楼雅间里。
一个身穿华服的晋商，看着楼下晃眼的白银，冷笑一声。
他转过身，对着雅间里唯一的主座，恭敬的行了一礼。
主座上坐着的，正是那个伪装成西域高僧的西班牙特务，胡安。
“胡安大人，鱼儿……上钩了。”晋商的声音谄媚，“这太子果然是个蠢货，竟然真的把国库给搬空了。”
胡安端起茶杯，轻轻吹着上面的茶叶，眼神深不见底。
“他这是太自信，太年轻了。”
“年轻人，总相信自己能掌控一切。他以为用一场奢华的婚礼，就能稳定人心，震慑外敌。他根本不懂，真正的战争，早就不是在战场上打了。”
胡安抿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叹息。
“传令下去。”
“让恒通、四海、晋丰三家钱庄，带头动手。”
他的声音很轻，却寒意逼人。
“我要在今天日落之前，让整个京城的宝钞，变成一张废纸！”
“遵命！”晋商眼中闪过贪婪之色，躬身退下。
一场针对大明宝钞的阴谋，随着那一百二十八箱“白银”招摇过市，悄然展开。
事情发酵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午后。
东城市口，京城最大的钱庄，恒通钱庄。
一个绸缎商人拿着一沓厚厚的“大明宝钞”，满头大汗的挤到柜台前。
“掌柜的！掌柜的！快，把我这五千贯宝钞，全换成现银！”
按官方兑换比例，一贯宝钞等于一两白银，五千贯就是五千两。
以往，这种大额兑换虽然麻烦，但也能办。
可今天，钱庄的伙计只是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牌子。
“客官，不好意思，今儿东家有令，库房盘点，暂停兑换现银。”
“什么？！暂停兑换？！”绸缎商人傻眼了，“你们开钱庄的，不换银子，那叫什么钱庄？”
“没法子，东家吩咐的。”伙计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那我这宝钞……”
“您明儿再来试试？”
“你！”
绸缎商人气的脸都绿了，却毫无办法。
恒通钱庄不给换银子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整条街。
紧接着，四海票号、晋丰银号……几乎所有京城有名有姓的大钱庄，都在同一时间，挂出了“暂停兑换”的牌子。
恐慌，瞬间爆发。
“怎么回事？为什么都不给换银子了？”
“我听说了！太子爷大婚，把国库的银子都掏空了！现在市面上没银子了！”
“那我们手里的宝钞怎么办？不是说一贯能换一两银子吗？”
“狗屁！现在是十贯都换不到一两！我刚去黑市问了，银价已经翻了天了！再这么下去，咱们手里的宝钞就跟草纸没两样了！”
“挤啊！快去换啊！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成百上千的市民、商贩，疯了一样涌向那些还开着门的小钱庄和当铺，手里攥着他们一辈子的积蓄——那些曾经还算坚挺的大明宝钞。
“我这有五百贯！就给我换五十两！四十两也行啊！”
“我这宅子的地契！给我换一百两银子就行！”
人群乱作一团，嘶吼声和哀求声混在一起。
然而，这些小钱庄的白银储备本就有限，哪里经得住这么多人来挤兑？
不到一个时辰。
第一家小钱庄关门了。
紧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
钱庄一倒，连锁反应立刻出现了。
城西的米行一条街。
“掌柜的！给我来一石米！”
“五贯宝钞。”
“什么？！昨天还三贯，今天就五贯了？！”
“爱买不买！过了今天，十贯你也买不到了！现在全京城都缺银子，谁还认你这破纸？实话告诉你，你要是能拿现银来，二两银子我就卖你！”
二两银子，在往日，能买四石米！
“你这是趁火打劫！我要去衙门告你！”
“去啊！你去啊！你看顺天府尹是管你的米袋子，还是管太子爷的婚事！”
整个京城的经济秩序，彻底乱了。
宝钞的信用，在一日之间，彻底崩盘。
物价飞涨，人心惶惶。
城里已经出现了打砸抢的苗头，整个京城，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发大乱。
于谦府上，金濂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嘴上都起了燎泡。
“于公！完了！全完了！”
“城里的米价翻了三倍！十几家小钱庄已经倒了！再这么下去，就要出民变了啊！殿下……殿下的计划，是不是……是不是玩脱了？”
于谦手里的茶杯也在抖，但他还能勉强镇定。
“等！等殿下的命令！”
……
而此刻，布局这一切的，朱见济。
他正身处一座无人知晓的地下宫殿。
这里，是“大明皇家银行”的总部金库。
巨大的铁架上没有账本，只有一箱又一箱码放整齐的真金白银。
从南洋运回来的，数千万两财富，静静的躺在这里。
整个空间，被金银的光芒映得亮如白昼。
一名西厂的珰头匆匆跑来，单膝跪地，声音急切：
“殿下！市场已经彻底失控！有情报显示，恒通钱庄那帮人，正在暗中调集人手，准备纵火焚烧官仓，进一步制造恐慌！”
站在朱见济身后的金濂，听到“焚烧官仓”四个字，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那是京城百姓的命根子啊！
“殿下！不能再等了！再等京城就毁了！”他几乎是在哀求。
朱见济却慢悠悠的从架子上拿起一根金条，在手里抛了抛，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
他脸上毫无波澜，异常平静。
“急什么？”
他转过身，看着金库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看着外面传来的混乱情报，发出一声冷笑。
“这才哪到哪。”
“蛇，还没完全出洞呢。”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京城里每一张恐慌的脸，和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
“就让这恐慌，再飞一会儿。”
“让他们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
“孤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阴谋狠，还是孤的银子……多。”
朱见济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知道，一场大骚乱就要来了。
那将是敌人的末日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