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闻奏,觉其言甚是在理,颔首道:“卢卿所奏,确是实情。
民生滋阜,钱币岂可短绌?便依卿所奏,着工部、户部协同,速速增铸一批开元通宝便是。” 在他眼中,此乃循例政务,无甚紧要。
一旁帷帘后的武曌却微微蹙起黛眉,启唇道:“圣人,增铸钱币关乎国计民生,钱之轻重、成色、规制,牵一发而动全身。
忠勇侯江逸风对经济常有卓见,且云槎事毕,归期在即。
是否待其返朝,咨询其意,再行定夺更为稳妥?” 她深知江逸风见识往往超迈时代,且此事看似寻常,实则关窍甚多。
李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媚娘过虑了。铸钱自有成例可循,工部匠作监熟稔此道,何须劳动忠勇侯?便如此定下。” 他正值兴致高昂,不欲为“细务”延宕。
武曌唇瓣微启,见李治意决,终将劝谏之词咽回,只淡淡道:“圣人圣裁。”
眸底却掠过难以察觉的隐忧。
她太清楚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会作何反应。
果不其然,皇帝欲铸新钱的风声不胫而走。
虽明发诏令严禁私铸,违者重典处置,然博陵崔、清河崔、范阳卢、太原王等山东着姓、江南豪右,乃至诸多手握矿源的勋贵权臣,皆已暗中蠢动。
无数指令悄无声息发出,大量铜、铅、锡等铸材被以各式名目秘密囤积入库,只待朝廷正式开炉后拿到新币式样,便可上下其手,牟取暴利。
一场关乎国计民生的钱法风波,正在歌舞升平下暗流汹涌。
而飞天几人,经前番险阻,此番乘东风西归,众人心境已大不相同。
藤篮之内,不复死寂惊恐,唯有谈笑风生。
卢照邻凭栏远眺,脚下山河如绘,诗兴遄飞,朗声吟诵新得之句,豪情干云。
杜审言虽仍紧抓栏索,面色却已和缓许多,偶能插科打诨,逗得众人莞尔。
苏味道与卑路斯探讨风势与火力调控,言语间渐显默契。
王勖则时常抱起上官婉儿,指点辨认下方州郡山川。婉儿聪慧,问题层出不穷,童言稚语更添生趣。
江逸风依旧静立一隅,傩面沉静。
听着友人谈笑,见婉儿欢颜,他心中那根紧绷之弦亦稍得松弛。
只是目光偶掠向无尽天际,那份穿越时空独有的疏离与寂寥,仍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东风和煦,云槎行进颇缓,悠悠数日,东都洛阳那熟悉的城郭方映入眼帘。
此番“凯旋”,声势尤胜前回,东都百姓闻说“神仙”再驾巨槎而归,全城鼎沸,万人空巷,争相涌向城郊预计降落之处,欲再睹神迹。
人潮汹涌,几近失控。
东都府尹魏元忠焦头烂额,尽调府兵、不良人亦难以弹压,只得星夜上疏,恳请圣人速派北衙禁军前来维持秩序,并严令延长宵禁时辰,以防变生不测。
云槎方落地,江逸风尚未来得及解下沾染风尘的皮裘,一名宫中内侍已疾步上前,恭敬却不容迟疑地传达口谕:“侯爷,圣人有急召,请即刻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