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永徽五年春末
巨大的工程如同苏醒的巨兽,在长安城外围蔓延开来。
尘土飞扬,号子震天,数万民夫如同蚁群,在规划好的巨大版图上夯土筑墙,搬运巨木石材。
叮当的凿石声、沉重的号子声、监工的呼喝声混杂着车马的喧嚣,日夜不息地冲击着皇城的宁静。
对于生性喜静、甚至有些神经衰弱的李治而言,这持续不断的噪音简直成了一种酷刑。
甘露殿内,李治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只觉得那工地的喧嚣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直接敲打在他的脑仁上。
他烦躁地推开一份关于漕粮的奏疏,目光投向侍立一旁、正娴静地为他整理批阅过奏章的武曌。
“媚娘,” 李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这长安…太吵了。朕…朕想去万年宫(今陕西麟游)清静几日,这些…” 他指了指案头的奏章,“还有日常庶务,就烦劳你替朕分忧,留此处置。朕…信你。”
武曌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那双沉静如水的凤目,温顺地福身:
“陛下为社稷操劳,偶感烦扰,自当静养。
妾身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负圣托。陛下放心前去便是。” 她心中雪亮,这是皇帝将部分权柄暂时交托于自己。
李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好,朕带皇后同去,也好让她散散心。” 他并未提及萧淑妃及其他皇子。
闻言,武曌愣住,但很快她又恢复了笑盈盈的表情。自己目前还不是争的时机。
消息传到萧淑妃宫中,却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她那张娇艳的脸庞瞬间涨红,精心修剪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万年宫?带皇后便罢了,为何连我的皇儿也不带上?” 她越想越气,只觉得满腹委屈无处宣泄,
“皇后,一定是她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独占圣宠还不够,连亲子之情也要隔绝吗?”
怒火中烧之下,她不顾宫规,径直闯入武曌暂理政务的偏殿。
武曌正端坐案后,提笔批阅着一份户部关于流民安置的条陈,闻声抬头,见萧淑妃满面怒容闯进来,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只淡淡挥手退了左右侍从。
“萧姊姊何事如此动怒?” 武曌放下笔,语气温和,听不出丝毫情绪。
“何事?” 萧淑妃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尖利,“昭仪你不知,陛下去万年宫,独独带上皇后,连我的孩儿都不允随行,这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离间我们母子,昭仪代掌宫务,难道就坐视不理吗?”
武曌静静听着她的控诉,待她气稍平,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萧姊姊息怒。陛下此行,意在静养,恐皇子年幼活泼,扰了陛下清静。
皇后随侍,亦是中宫本分。
至于皇子…” 她微微一顿,目光清澈地看着萧淑妃,“留在宫中,自有太傅悉心教导,姊姊亦可朝夕相伴,共享天伦,岂非比舟车劳顿随行更好?
陛下对皇子们的疼爱,姊姊难道不知?岂会因旁人一言而疏远骨肉?姊姊切莫多想,伤了身子,也…伤了与皇后的情分。”
武曌的话语,如同四两拨千斤。
她既点明了李治“静养”的初衷(暗示带皇子确实不便),又强调了皇后随行的正当性,更将皇子留宫解读为“便于教导”和“便于萧淑妃陪伴”的好处,
最后轻飘飘地点出“莫伤情分”,实则将萧淑妃的怒火,无形中引向了那个“正当”随行的王皇后身上。
萧淑妃满腔的怒火,被武曌这温言软语一浇,顿时有些无处着力的感觉。
她怔怔地看着武曌平静无波的脸,那句“伤了与皇后的情分”像根刺,扎进了她的心。
是啊,陛下带皇后是名正言顺,自己在这里闹,岂不是显得无理取闹,更惹陛下厌烦?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最终都化作了对王皇后更深一层的怨恨——定是她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她愤愤地瞪了武曌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一甩袖子,带着满腹的怨怼离开了。
皇帝离京,朝堂暂时由武曌坐镇,对忠勇侯江逸风而言,无疑是难得的清闲时光。
那些勾心斗角、军国重务仿佛随着御驾远去而暂时消停。打打杀杀,勾心斗角见久了,也想透透气。
“蹴鞠是玩不成了,” 江逸风难得地对苏小月露出轻松的语气,手指在桌面上轻敲,“那玩意儿动静太大,扰民。不如…我们去寻点别的乐子?”
苏小月有些好奇:“侯爷想玩什么?”
“斗鸡,” 江逸风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近乎顽童般的光彩,“就是让鸡互相啄斗,可有意思了,彩头也下得有趣。”
夫唱妻随是传统美德,于是,江逸风只着一身低调的锦袍,带着同样换上便装的苏小月,如同寻常富家公子夫妇,兴致勃勃地来到了长安城最繁华喧嚣的东市。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任何朝代都一样。
很快,便有人被江逸风的财气折服,斗鸡,斗鸡场这些没有听说过的玩意,全按江逸风的意思安排上。
新建的斗鸡场设在市集一角,用粗木围栏圈出一片空地,爱看热闹和猎奇是唐人之本性,很快斗鸡场周边就人声鼎沸,气味混杂着禽类的腥臊、汗味和尘土。
各种毛色鲜艳、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被人抱在怀里,或装在精致的竹笼里,来与那位下彩头一百大钱的江大富博弈一番。
场中正有两鸡相斗,羽毛纷飞,喙爪并用,斗得难解难分,引来围观者阵阵喝彩与惋惜。
江逸风显然是行家。
他挑中的鸡都是体型不算最大,但骨架匀称、眼神凶狠、羽翼油亮的青毛鸡。
“就它上。” 他示意一旁的鸡主,鸡主马上放鸡。
“郎君说好价钱可要当数,” 鸡主一脸谄媚,这鸡平日里如何卖不出这好价钱来。
赌斗开始。江逸风的“青毛”对阵一只“赤焰”的红毛大鸡。
双方主人将鸡放入场中,各自退开。
只见“青锋”异常灵活,腾挪闪避,专啄对方下盘和眼睛,几番缠斗下来,“赤焰”虽力大,却屡屡扑空,反被啄得鲜血淋漓,羽毛脱落,最终哀鸣一声,败下阵来。
“好!”
“这青毛鸡神了!”
“给钱,给钱!”
围观人群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和惊叹。
江逸风嘴角微扬,接过赢来的彩头——一串价值不菲的西域玛瑙珠,随手就递给了身旁看得目不转睛的苏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