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薄纱般的雾气笼罩着寂静的小院,却被一阵骤然而至的急促马蹄声撕开了一道口子。
墨生一身劲装,眉宇间带着风尘与寒意,疾步跨入庭院,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却难掩其中的凝重:“主上,三大宗门联合颁布的‘诛妖令’已张贴至皇城各大城门,矛头直指您与匠星一脉。影史卫奉太师萧元礼之命,于昨夜一夜之间,将史料记载的三十七处匠星遗迹尽数抹除。就连……就连城西那家传承百年的纸马铺,其祖传的老账本都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竹椅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轻响。
陈九斜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他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龙珠,珠内似乎有流光隐现。
听完墨生的回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冷笑道:“他们不是怕我坐上那个位置,是怕这天下人知道,我所走的这条路。他们怕的,是‘凡人也能代天’这句话,会成为燎原之火。”
陈九的目光从弥漫的晨雾转向院中静立的承影,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锋芒:“你说,那老匹夫萧元礼最重宗族礼法,若我一把火将他萧家的祖祠牌位给烧了,算不算精准地踩在他的逆鳞上?”
承影正低头翻阅着一部古旧竹简,闻言,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
恰在此时,他手中的《承天录》第七卷,一行字迹竟无风自动,泛起淡淡的微光。
承影的眼眸骤然一亮,他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奇妙感:“主上,‘代天理物’的权柄,其核心并非仅仅是镇压与毁灭,更在于‘正名’二字。凡被您点化之物,皆可短暂借用您的寿元,承载一部分气运权柄。若您以纸扎一‘伪祠’,供奉其虚名,再以代天之名焚之祭天……此举名为祭祀,实为釜底抽薪,断其气运之根!”
“哦?”陈九坐直了身体,眼中的光芒比天边的启明星还要亮,“好家伙,烧一个假的牌位,就能断了他家真的气运?这招够损,不过,我喜欢!”
话音未落,他已从竹椅上一跃而起,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随之响起。
片刻之后,他抱着一卷上好的红纸和一盒朱砂走了出来,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扎纸匠的手艺,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一座精巧绝伦、细节逼真的纸扎祠堂,在他的手中逐渐成型。
当夜,月黑风高。
南城外的一片荒地上,一座栩栩如生的纸扎祠堂静静矗立。
祠堂虽小,却五脏俱全,朱红的廊柱,描金的瓦片,门楣上“萧氏宗祠”四个大字龙飞凤凤舞,正是墨生模仿当朝大儒的古体所写,几可乱真。
祠内,一排排“萧氏历代先祖之位”的牌位整齐排列,连神案上的香炉都用金粉细细描了边,仿佛真能承载一族香火。
小玺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主上,真……真要烧啊?这可是指名道姓地诅咒当朝太师,是大不敬之罪……”
陈九却浑不在意,他从怀中取出一沓寿纸,随手点燃,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怎么能叫诅咒?我这不是正儿八经地敬着他们吗?你看,我还特意扎了三牲六畜陪着,多周到。”
说罢,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神情变得肃穆。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法诀,体内一股温热的生机被悄然引动,化作燃料。
“燃烧,一日寿元!”
陈九低喝一声,声音在夜风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律令:“代天理物,正名!”
刹那间,他体内的金手指疯狂运转,掌心的龙珠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与之产生强烈共鸣。
九天之上,仿佛有无形的存在被惊动,一道凡人肉眼不可见的浩瀚金气穿透云层,如神罚之光,精准地灌入那燃烧的寿纸火焰之中!
轰——!
火焰冲天而起,那精致的纸扎祠堂瞬间被点燃,却并未化为灰烬,而是形成了一个剧烈旋转的烈焰漩涡。
漩涡中心,光影扭曲,空中竟骤然浮现出上百道模糊而悲愤的虚影!
他们身着不同朝代的官服与战甲,个个怒目圆睁,赫然是历代被萧家及其党羽篡改史书、抹去功绩的忠臣良将!
一道道跨越时空的怒斥汇聚成雷霆之音,在气运层面上轰然炸响:“萧氏乱臣,窃史辱国,篡我功名,毁我清誉,尔等奸佞,焉敢自立宗祠,妄称正统?”
怒吼声中,烈焰漩涡猛地一缩,仿佛将所有诅咒与怨念压缩到了极致。
千里之外,灯火通明的太师府密室。
萧元礼正手持一枚传讯玉笏,面色铁青地听着影史卫的汇报。
突然,他心口如遭重锤猛击,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满了身前的书案。
他手中的极品暖玉所制的玉笏,竟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从中断裂,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供奉在萧家真正祖祠内的上百块祖宗牌位,在同一时刻,齐齐炸裂,碎成一地木屑!
“噗——!”萧元礼再次呕血,须发怒张,状若疯魔,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是谁?!究竟是谁在动我萧家祖魂根基?!”
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夜无痕,浑身抖如筛糠,惊恐地感受到天地间那股冥冥中的气机已经彻底紊乱,颤声道:“回……回太师,天机已乱,我们布下的‘焚书令’,在气运层面上……失效了!”
同一时刻,陈九的小院中。
正在奋笔疾书记录情报的墨生,忽然感到笔尖一沉,原本有些暗淡的金墨竟重新凝聚出璀璨的光芒。
悬于院门之上的护院符箓,也无风自动,符文边缘泛起了一圈淡淡的、却坚不可摧的金色光边。
角落里,岳九那缕几乎要消散的残魂,猛然感觉到一股精纯的兵家煞气自虚空中回流而来,原本模糊的铁傀虚影,竟也凝实了几分。
承影缓缓合上手中的竹简,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他轻声对陈九说道:“主上,您所做的,已经不仅仅是断了萧家的气运……您是以‘伪礼’,破除了他们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真妄’。此举,已然在气运之道上,为您自己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新路。”
陈九揉着有些发烫的太阳穴,感受到生命力流逝带来的轻微疲惫,苦笑着摇了摇头:“代价也不小,镜子里又多了三根白头发……这买卖,下次得加价才行。”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异变陡生!
遥远的皇城深处,传来九声沉闷如洪钟大吕般的轰鸣,那是镇压大乾王朝国运的九鼎在齐鸣!
紧接着,其中一座巨鼎之上,第八只从未睁开过的鼎眼,猛然开启!
一道浓郁如墨的黑气从中喷薄而出,在空中迅速凝聚成一条巨大而狰狞的黑色锁链,带着封禁天地万物的恐怖气息,撕裂夜空,径直朝着陈九的小院怒扑而来!
危机降临,陈九掌心中的龙珠却骤然变得滚烫,一行从未见过的古老篆文,在其深处缓缓浮现:“九鼎归心,唯执器者可破。”
执器者?
陈九盯着那行字,先是一愣,随即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天生的、属于手艺人的自信与桀骜。
“执器?我可是个扎纸的……论天下玩‘器’,谁比我更会做?”
他猛地转身,从墙角的材料堆里翻出一捆崭新的黄纸与数根削好的竹骨,眼神中燃烧着比刚才那团烈焰更加炽热的光芒,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疯狂的挑战意味:
“好,你们有国运九鼎,那我就给你们扎个……人皇鼎出来!”
夜色,似乎因为他这句话而变得更加深沉。
一场由凡人手艺掀起的、与王朝国运的惊天对赌,就此拉开了序幕。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抱着那堆看似普通的材料,走进了自己的工坊,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关上,整个小院瞬间陷入了一种风暴来临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