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信息洪流狂暴得像一条吞噬星辰的巨龙,瞬间撑满了陈九的识海。
无数残破的画面、古老的符文和震耳欲聋的咆哮在他脑中炸开,仿佛要将他的神魂撕成碎片。
剧痛之下,陈九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牙关,额上青筋暴起,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看到了一片横贯天地的巨大龙鳞,其上纹路玄奥,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至理。
他看到龙鳞之下,万物凋敝,生灵俯首,连天地法则都在那股绝对的力量面前退避三舍。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股剧痛如潮水般退去,陈九才得以喘息。
他的识海中,只剩下三个由光芒组成的古朴大字,以及一行细密的注解。
“灵引·鳞。”
注解随之浮现:“借上古真龙之鳞意,点化于载体之上,可赋予其‘不灭鳞甲’。鳞甲加身,可硬抗元婴期修士全力一击,时效一炷香。代价:献祭一件已点化之物的所有灵性,将其彻底归于虚无。”
陈九的瞳孔猛地一缩,心头泛起一股寒意。
硬抗元婴全力一击?
这等逆天之能,简直是给了他一张在生死关头绝对保命的底牌。
可那代价……
他下意识地看向祠堂内那些活泼可爱的纸人纸马,它们是他亲手剪裁、点化的造物,每一个都承载着他的一份心血与情感。
“献祭……意思是,得亲手毁掉一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昏黄的灯笼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
是符娘。
她似乎已经站了许久,将陈九的低语尽收耳中。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走进来,低头看着自己由符纸构成的双手,
片刻后,她抬起头,对着陈九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却无比清晰:“先生若需一战之力,符娘……愿为鳞。”
陈九心头一震,霍然起身,厉声喝道:“你疯了?没了灵性,你就只是一张毫无意义的废纸!会彻底消散!”
符娘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浅淡而温暖的笑意。
“先生,我本是无主残符,在故纸堆中蒙尘,灵性将散,命不久矣。是先生寻到我,为我补全符身,点我成灵,更赐我道名‘符娘’。这条命,本就是先生给的。”
“若能化作您手中一片护身之鳞,助您踏上仙途,对我而言,便是死也认祖归源,是最好的归宿。”
话音未落,她缓缓抬起手,葱白般的指尖轻轻划过胸前那道作为核心的符文——那是她的“符心”,是她灵性的根源。
她的动作无比虔诚,仿佛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
“请先生,成全。”
三个字,落地有声,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就在陈九心神剧震,难以抉择的瞬间,他识海中的那卷墨生竹简微微一颤,一行冰冷的文字悄然浮现。
“检测到灵体‘符娘’情感共鸣达至峰值,献祭条件满足,可触发特殊效果‘自愿升华’。效果:灵体消散时,其本源灵性将反哺主人神魂,增益幅度百分之十。”
反哺神魂百分之十!
陈九的呼吸一滞。
对于如今神魂之力堪比金丹初期的他来说,这百分之十的增益,足以让他的神魂强度迈上一个全新的台阶!
这不仅仅是实力的提升,更是未来道途的拓宽。
他沉默了。
他看着符娘那双清澈而决绝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是圣人,他渴望力量,渴望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
符娘的牺牲,不仅能给他一张保命底牌,还能带来实打实的好处。
可是,那代价是符娘的“命”。
良久,祠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陈九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沉的决然。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却重如千钧。
他走到香案前,取出一盏从未用过的深蓝色纸灯,将其点燃。
幽蓝色的火焰跳动着,散发出一种静谧而庄严的气息。
随后,他将符娘轻轻托起,置于祠堂中央的香炉之上。
符娘对着他,露出了最后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解脱与满足。
陈九催动灵力,幽蓝的灯火瞬间将符娘笼罩。
一缕缕璀璨的金光从符娘的身体中溢出,在火焰中燃烧、升华。
她的身影在金光中逐渐变得透明,构成她身体的符纸在无声无息间化作最精纯的灵性粒子。
最后一刻,她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仿佛在说:“先生,珍重。”
金光骤然收敛,所有灵性粒子凝聚成一点,最终化作一片约莫拇指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的龙鳞,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苍茫古意。
龙鳞缓缓飘落,陈九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那触感冰凉,却仿佛带着符娘最后的温度。
他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精血滴落在龙鳞之上。
随即,他一步跨到院中的纸马白蹄面前,将这片承载着一个灵体全部生命的龙鳞,重重地按在了白蹄的额心!
刹那间,风云变色!
白蹄原本素白的纸身之上,瞬间浮现出无数玄奥繁复的鳞片纹路,每一道纹路都仿佛由金色神光构成,流转不息。
它那双原本灵动的银色眼眸,此刻竟化作了威严霸道的熔金之色,仿佛能洞穿九幽。
四只马蹄之下,隐约有龙影虚痕踏出,每一步都让周围的空间泛起涟漪。
一股源自上古洪荒的真龙气息,以白蹄为中心,轰然爆发!
“上古鳞意已附,时限一炷香,莫要轻用。”黑渊那低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告诫。
陈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与酸楚,重重地拍了拍白蹄的脖颈,声音冷冽如冰:“去坊市外三里的乱葬岗,查清楚那个雷尾残魂的底细,把他背后的人给我揪出来——记住,活着回来。”
白蹄仿佛听懂了他的指令,更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杀意,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
那嘶鸣声中,竟隐隐带上了一丝高亢的龙吟!
下一刻,它四蹄一踏,身形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竟是直接踏空而去,瞬间消失在夜幕之中,只在原地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金色残影。
三里之外,乱葬岗。
阴风呼啸,鬼火磷磷。
一道虚幻的雷尾残魂正对着一个身穿黑袍、气息阴冷的人影低声汇报着什么。
“……那陈九深居简出,身边只有几个不成气候的纸人,不足为虑。只要等院主一声令下……”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到极致的威压从天而降!
黑袍人脸色剧变,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金色闪电撕裂夜空,朝他当头砸下!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来得及撑起一面由无数冤魂组成的护体阴盾。
然而,那金色闪电根本不是法术,而是一只踏碎虚空的马蹄!
咔嚓!
阴盾如同薄纸般被瞬间踏碎,无数冤魂在纯正的龙威下发出凄厉的尖叫,当场魂飞魄散。
黑袍人
“这纸马……怎会有真龙气息?!不可能!”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还不等他祭出法宝,一只闪烁着金色鳞光的马头已经凑到他面前,张口衔住了他的咽喉。
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封禁了他全身的灵力,让他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仔,毫无反抗之力。
白蹄调转方向,拖着黑袍人,再次化作流光,返回小院。
当那个被摔在地上、惊魂未定的黑袍人看清面前站着的陈九时,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陈九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俘虏,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
“是天符院派你来盯我的?还是说……魔门对我这小小的符戏堂,另有什么图谋?”
夜,渐渐深了。
一炷香的时间悄然流逝,白蹄身上的金色鳞纹缓缓褪去,眼中的金芒也恢复成了原本的银色,重新变回了那匹灵巧的纸马,只是看上去有些萎靡。
陈九独自一人站在祠堂里,目光落在那个属于符娘的牌位上。
那上面的灵光已经彻底黯淡,变得和一块普通的木牌再无区别。
他的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重。
一盏莲花灯被捧到他身边,带来了温暖的光。
莲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她没有走,先生。她的道,还在我们符戏堂诞生的每一张新符上,在先生未来的路上。”
陈九缓缓点头,伸出手,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牌位,低声自语,像是在对符娘说,也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等我足够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全都堂堂正正地活回来。”
无人察觉的院落深井之下,黑渊所化的墨色雾气,正凝望着那口巨大的青铜古棺,发出一声悠长的呢喃。
“灵引九转,第一转——献祭启道。主人,您终于……踏上了那条路。”
夜风吹过,院中恢复了死寂。
只有祠堂里的灯火,还在静静地摇曳,映照着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与未来的身影。
今夜发生的一切,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的生活中,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