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圣旨攥在手里发黏，蚕丝线磨得掌心发疼，上面“私设粮市违祖制，限一月整改”的墨字浓得发黑，像道烂疤贴在纸上。
方正站在粮市门口，指节攥得发白，圣旨边角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张崇礼这老狐狸，明着挑粮市的刺，实则是断流民的活路，逼他停了基建。
“方县令，咋办啊？”
李青瑶攥着账本挤过来，指尖在“竞拍分红200贯”那页敲得飞快，账本边都被她捏得起了毛，声音发紧，
“刚核完账，这点钱也就够修20丈渠堤，可粮市要是真停了，流民下个月就得啃树皮，俺爹还等着买药呢，这钱要是断了……”
方正抬眼扫过粮市外的流民：王五扛着把破锄头蹲在墙根，锄头刃豁了个大口子，木柄磨得发亮，还缠了圈破布条，裤脚沾着泥块，正愁眉苦脸地摸兜里皱巴巴的粮票；
王阿婆攥着鼓囊囊的布包挤过来，布包上沾着灶灰，还飘着点腌芥菜的咸香，走路时布包里传来“咚”的轻响——准是刚从腌菜坛旁赶来，坛子里藏着给老伴留的半坛咸菜。
他突然攥紧圣旨，眼底窜起点光：
“整改？好啊，咱就借这由头，搞票大的！”
“大的？”
李青瑶愣了，笔尖在账本上顿出个墨点，溅在“粮市支出”那栏。
“修水泥主干道！”
方正往粮市外的土路指去，那路坑坑洼洼，前几天下雨积的水洼里漂着草屑，流民踩出的泥脚印叠了一层又一层，最深的能没过脚踝，
“路通了，粮车半天就能跑来回，商户的布、盐能运到邻县；流民垦荒也不用绕远路——这既算‘整改民生’，又能堵上张崇礼的嘴，一举两得！”
李青瑶眼睛一亮，指尖在账本上划得飞快，算珠似的脑子转个不停：
“有门！上次盐商王老板拍了广告位，盐三天卖空三车，还追加了两车货！要是说通商户再拍主干道的广告位，修路的钱就有谱了！”
两人说干就干，当天下午就把五县商户请到了县衙前的空地上。
方正搬了块青石板当桌子，摊开提前画好的图纸，炭笔标着“起点粮市—终点驿道接口，全长50丈”，旁边画着几个小方框，歪歪扭扭写着“广告位”，图纸边角还沾着点水泥灰——是早上改渠堤时蹭的，硬邦邦的硌手。
“各位老板！”
方正拍了拍图纸，声音洪亮得压过风响，
“这路一修，流民走夜路不用踩泥，你们的货能早半天到驿道！咱搞广告竞拍，出价最高的，在路边立块木牌，流民、过往客商都能看见——上次王老板的盐，就是靠这广告卖爆的，这事你们总听说吧？”
话刚落，布庄张老板就抱着胳膊撇撇嘴，指尖捻着袖口发脆的布角——那是去年没卖出去的货，都快长霉了，语气里满是不屑：
“方县令，你这话哄小孩呢？穷荒县就这点流民，立了牌谁看？俺压的布堆着都快长霉了，再扔钱进去？打水漂都嫌响！”
“就是！”
杂货铺刘老板跟着附和，算盘珠拨得“噼啪”乱响，脸拉得老长，
“修路得耽误多少功夫？万一修到一半没钱了，俺们的钱不就瞎了？你一个九品官，担得起这责？”
商户们扎堆嘀咕，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飞了半尺高。
方正刚要开口，人群后突然一阵骚动，流民们涌了过来，王五扛着锄头挤到前排，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方县令，俺们不是不支持修路，可这时候正是垦荒的时节啊——耽误了种土豆，冬天腌不上咸菜，俺家娃又得啃树皮，去年那罪，俺们可不想再遭了！”
“是啊是啊！”
王阿婆也挤过来，布包往怀里紧了紧，生怕里面的咸菜坛摔了，声音发颤，
“俺家还等着垦新地种土豆，多晒点土豆干给老伴治病呢！修路要是占了地，俺们的活路可就断了！”
流民的担忧、商户的质疑，像两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方正盯着图纸上的“广告位”，又看了看王五手里那把破锄头——木柄磨得发亮，锄头刃卷了边，突然想起王小二昨天跑来说的“锄头改得差不多了，就差找李四试手”，眼睛猛地亮了。
“各位别急！”
方正抬手压了压骚动，声音里透着底气，
“你们担心的，我都能解决。商户怕广告没人看？流民怕耽误垦荒？正好，我让你们看个东西，保准你们都动心！”
说着，他冲李青瑶使了个眼色，李青瑶立马会意，转身就往作坊跑，裙摆扫过地上的泥水印，声音飘在风里：
“我去叫王小二！”
商户们面面相觑，张老板抱着胳膊冷笑：
“又耍啥花样？今天你要是拿不出真东西，这事儿就算了，别耽误俺们回去看店！”
流民们也满脸疑惑，张三搓着手上的泥，挠了挠头：“看啥东西啊？能让俺们既不耽误垦荒，又能修路？方县令，你可别哄俺们老实人。”
方正没解释，蹲下身摸了摸脚下的土路——土块硬得硌手，指甲缝里都嵌了泥，心里盘算着：王小二的改良锄头要是真能省力，现场演示给他们看，商户就知道流民垦荒增收后能买货，流民也能放心“修路不耽误种地”，这局就能破。
没等半柱香的功夫，就见李青瑶领着王小二跑了过来。
王小二扛着一把新改的锄头，锄柄上缠着麻绳——缠得歪歪扭扭，显然是急着赶工，袖口磨破的洞露出泛红的胳膊，那是打磨锄头时蹭的，脸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胸前的粗布褂子上，喘着粗气喊：
“方县令！锄头改好了！俺试了两回，比老锄头轻不少，李四哥说要试试，俺就把他也带来了！”
人群后，李四钻了出来，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上面还有去年垦荒时留下的疤，紫褐色的，手里攥着块湿乎乎的粗布，刚从地里赶过来，裤脚还沾着泥。
商户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锄头上，张老板撇了撇嘴：
“一把破锄头，能顶啥用？还能让流民一天垦十亩地？别逗了！”
流民们却凑了过来，王五伸手摸了摸锄柄，指尖蹭过麻绳的纹路，疑惑地问：
“这锄柄咋看着短了点？还缠了麻绳，不硌手吗？”
方正站起身，接过王小二手里的锄头，掂了掂——比老锄头轻了足足半斤，木柄握在手里，麻绳刚好贴着手心，不硌不滑。他往空地上走了两步，指着一块刚翻出来的硬土疙瘩——那土块硬得像石头，是去年冬天冻的，表面还裂着细纹，说：
“各位看好了，这锄头能不能省力，能不能让流民多垦地，咱现场试试！李四，交给你了！”
“好嘞！”
李四接过锄头，攥着缠了麻绳的锄柄，深吸一口气，胳膊上的肌肉绷紧，抡起锄头就往硬土上砸去。
“咚”的一声闷响，锄头直接扎进硬土半尺深，他手腕一翻，土块“哗啦”裂开，碎渣溅了一地。
他趁热打铁，连着抡了好几下，动作利落得像阵风，额头上的汗滴落在土块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却一点没显吃力。
周围瞬间静了下来，商户们的眼睛都看直了，张老板不自觉地放下了胳膊，指尖忘了捻布角。
流民们更是凑得近了，张三赶紧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翻好的土，土块碎得匀匀的，比老锄头翻的细多了，嘴里啧啧着：
“好家伙，这锄头真不一样！比老锄头省劲儿多了，翻的土还细，种土豆正好！”
一刻钟过去，李四停下来，指着脚下翻好的一片土——足足有半亩地，咧嘴笑出了白牙：
“方县令，你看！这一会儿就垦了这么多，要是用老锄头，俺胳膊早酸得抬不起来了！这新锄头轻，还趁手，一天多垦一亩地没问题，能多种半亩土豆，冬天能多腌一坛咸菜，俺家娃就能多吃几顿饱饭了！”
话音刚落，流民堆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王五激动地拍着大腿：
“好！好！有这锄头，俺们不怕耽误垦荒了！路修好了，运腌菜去县城也快，俺们支持修路！”
商户们也炸了锅，张老板快步走到方正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捏得方正生疼，语气里满是急切：
“方县令，这锄头真能让流民多垦地？那流民增收了，就能买俺的布了！这广告位，俺出1200文！俺要最显眼的那个，靠近驿道的！”
“俺也报名！俺出800文！”
刘老板也急了，手里的算盘珠忘了拨，“俺要靠近粮市的那个位置，流民买粮都能看见！”
“还有俺！俺出1000文！”
一时间，商户们争相报名，刚才的质疑全没了踪影，吵吵嚷嚷地围着李青瑶，生怕慢了一步。
李青瑶赶紧拿出账本，笔尖飞快地记着，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声音都带着笑：
“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都记着呢，跑不了！”
方正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心里松了口气——弹劾圣旨带来的压力，总算转化成了基建的动力。
可他刚要笑，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个穿青布衫的人影闪了一下——那人袖口绣着淡青色的“三棵松”印，和上次烧假印版的管家一模一样！
那人手里攥着张纸，正蹲在树后划拉着什么，见方正看过来，慌里慌张把纸塞进怀里，转身就往巷口跑，衣角扫过墙角的野草，带起一串泥点。方正心里“咯噔”一下——张崇礼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这主干道施工，怕是还会出幺蛾子。
他攥了攥手里的锄头，指尖蹭过缠得歪歪扭扭的麻绳，触感粗糙，却透着踏实——这锄头不仅破了眼前的局，后面的麻烦，说不定也能靠着它扛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