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周高强度的复习、刻意控制饮食、以及深藏心底的巨大精神压力，像三根不断拧紧的发条，持续消耗着七鱼本就因身体异变而变得脆弱的精力。
她一直靠意志力强撑着，用大量淡盐水勉强维持着身体的某种微妙平衡。
但今晚，在闷热、疲惫和长时间专注的叠加下，身体的警报终于拉响，那根绷紧的弦，断了。
周五晚上十点十分，图书馆三楼的小讨论室里，日光灯管发出持续而低频的嗡嗡声，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飞虫在耳边盘旋。
空气里混杂着速溶咖啡的焦苦、薄荷糖的清凉，还有书本纸张散发出的陈旧气息。
七鱼强撑着精神，盯着摊开的《海洋地质学》课本，但那些描述海底地貌和洋流运动的黑色字迹开始像浸了水一样模糊、扭曲，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不去的水汽。
她用力眨了眨干涩发胀的眼睛，感觉额角渗出细密冰冷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
胃里空得一阵阵抽搐，传来尖锐的饥饿感，而喉咙更是干得像被砂纸反复摩擦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放在桌角的保温杯，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杯壁，一阵毫无预兆的、猛烈的眩晕感如同巨浪般当头拍下！
眼前的灯光瞬间碎裂成无数跳跃刺眼的金色光斑，耳朵里被尖锐的鸣响灌满，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她感觉身体一轻，完全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下去。
“七鱼！”
一声急促的惊呼穿透了耳鸣。她的胳膊被人从侧面猛地抓住，一股坚定而温和的力量及时地将她向后带离桌面。
后背重重地撞在硬质的椅背上，震动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她费力地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逐渐聚焦出陈昊放大的、写满焦急的脸庞，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怎么了？”陈昊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脸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手也这么冰！”
对面的孙倩闻声立刻探过身来，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到了地上：“七鱼！你没事吧？脸色好吓人！”
赵琳也慌忙摘下眼镜，凑近关切地查看。
连一直埋头刷手机游戏的王磊也按下了暂停键，游戏音效戛然而止，不知所措地望过来。
七鱼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火，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
她虚弱地摆了摆手，想示意自己没事，可手臂刚抬到一半就酸软无力地垂了下去，这个动作反而更显得她状态糟糕。
“是不是低血糖犯了？”孙倩反应很快，立刻低头翻自己的帆布包，“我这有巧克力，你先吃一块顶一下……”
陈昊的手依旧紧紧抓着七鱼的上臂，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臂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额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别看了，今天到此为止。你这样不行，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七鱼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听不清，她挣扎着想靠自己的力量坐直身体，证明自己可以，但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你这样怎么自己走回出租屋？”陈昊直接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他已经开始动作利落地把七鱼摊在桌上的书、笔记本和散落的笔往她的书包里收拾，“脸色跟纸一样白。孙倩，帮我把她那本蓝色封面的笔记递过来一下。”
孙倩连忙拿起七鱼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蓝色笔记本，合上递了过来。赵琳小声建议道：“看起来挺严重的，要不要先扶她去医务室看看？”
“先送她回去躺下休息最重要，可能是太累加上没吃晚饭。”陈昊拉上书包拉链，动作迅速却并不慌乱。
他将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然后转身，一手稳稳地扶住七鱼的胳膊，“试试看，能站起来吗？慢一点。”
七鱼感觉双腿像煮烂的面条一样软，根本支撑不住身体。
她几乎是完全依靠陈昊手臂传来的力量，才勉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刚一直立，残留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陈昊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她的另一边肩膀，将她半圈在自己身侧，形成了一个稳固的支撑。
“真……没事……”七鱼还在做着最后的、无力的坚持，但声音虚浮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走吧，小心门槛。”陈昊半扶半搀着她，小心翼翼地朝讨论室门口走去。
孙倩在后面不放心地喊道：“陈昊！送到了一定在群里发个消息啊！”
就在陈昊扶着虚弱不堪的七鱼刚走出讨论室，踏入光线相对昏暗的走廊时，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来人正是他们的辅导员李老师，一位四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平时颇为严肃的女老师。
她似乎刚查完自习室准备离开，手里抱着几本文件。
李老师看到陈昊几乎是将七鱼搂在怀里往外走的情景，愣了一下，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诧异和些许审视的表情：“陈昊？这是……七鱼同学？她怎么了？”
她的目光在七鱼苍白如纸的脸上和陈昊紧扶着她肩膀的手上来回扫视。
陈昊立刻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侧了侧，巧妙地保持了距离，但手仍稳稳地扶着七鱼，语气恭敬而清晰地解释：“李老师好。七鱼她可能是复习太累，有点低血糖，突然头晕得厉害，站不稳。我们刚结束小组讨论，正准备送她回去休息。”
七鱼心里一紧，强打起精神，想自己站直一些，却差点又软下去，只好低着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含糊道：“老师……好……”
李老师看了看七鱼确实极差的脸色和虚弱的模样，眉头微蹙，严肃地点点头：“哦，是这样。那赶紧送回去休息吧，身体最重要。要是严重就去医务室看看。陈昊你负责送到地方，确保安全。”
她的语气带着师长的关切，但眼神里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好的李老师，您放心。”陈昊礼貌地应道。
李老师又看了他们一眼，才抱着文件转身离开了。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
这个小插曲让七鱼的心跳更快了，冷汗冒得更多。陈昊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低声说：“别担心，李老师就是比较严肃。我们慢慢走。”
他继续扶着七鱼，沿着安静的走廊走向楼梯间。
七鱼低着头，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陈昊身上，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混合着一点书本墨水的味道。
他扶着她的肩膀和手臂的地方，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稳定而令人安心的温热触感，与她自身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份依靠在此时是如此必需，却又让她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