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傅景宸在食堂匆匆吃了晚饭，刘莉心里惦记着事儿，也顾不上多聊，抱着那本厚词典和笔记本就回了宿舍。同屋住着另外两位女同志，都是其他单位的，不太熟，点头之交。她也没多寒暄，拉上床边那盏小台灯的绳子，就着昏黄的光，又把那几份俄文资料摊开了。
傅景宸答应明天帮她仔细看看，可她自个儿心里痒痒，总想再琢磨琢磨。
这些俄文资料是前期从某个技术交流渠道弄来的，不算新，纸张都有些发黄发脆了。里头有些单词她靠着词典连蒙带猜，再加上图纸和公式辅助，大概能明白是讲机械加工过程中残余应力控制和变形补偿的。
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有个示意图，画的是一个薄壁的圆筒形零件被固定在一种结构特殊的夹具里，旁边标注着一些她看不太懂的俄文符号和公式。之前她看到这里，只觉得这夹具画得有点怪，没太往心里去。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也许是跟傅景宸讨论了一下思路开了，也许是这几天被“薄壁件加工变形”这几个字折磨得太狠，她盯着那个结构有点奇怪的夹具，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
她想起在红星厂的时候，王师傅带她加工过一个类似的薄壁套筒，那玩意儿又软又薄，车刀一碰就容易“让刀”，不是这里鼓出来就是那里瘪进去，尺寸很难控制，废品率老高。当时王师傅想了不少土办法，比如在装夹的时候垫铜皮调整力度，或者在精加工前先进行一道时效处理释放应力，效果时好时坏。
而眼前这份俄文资料里提到的思路，好像更“绝”。它不是被动地去适应变形，而是主动施加一个反向的、可控的力，去“顶着”或者“拉着”工件，预先把可能发生的变形给抵消掉！那个结构特殊的夹具，似乎就是干这个用的！
这个想法让刘莉的心跳有点加速。她赶紧拿起钢笔，在新笔记本上唰唰地画起了草图，把她理解的这个“反向补偿”的原理和那个特殊夹具的结构大致勾勒下来，旁边写上自己的理解：
“是不是可以在精加工前，通过夹具给工件一个与切削力引起的变形趋势相反的预应力？让工件在受力的状态下加工，卸除夹具后，应力释放，工件回弹，刚好抵消掉加工变形？”
她越写越觉得这思路有门儿！这不就跟王师傅教她磨钻头时，说要“顺着劲儿”而不是“戗着劲儿”一个道理吗？只是这个办法更精巧，更量化！
她又翻看其他几份资料，试图找到更多佐证。果然，在另一份更旧的、似乎是实验报告的文件里，提到用类似方法处理某种铝合金薄壁壳体，最终变形量减少了百分之七十多！
数据虽然老旧，但原理是相通的！
刘莉激动得手都有点抖。她感觉自个儿好像在一片杂草丛生的资料堆里，扒拉出了一块可能被很多人忽略了的、闪着微光的宝贝石头。
这法子听起来是有点大胆，甚至有点“异想天开”，跟目前主流的、一味追求更高精度机床和更稳定材料的思路不太一样。但它直接针对了“变形”这个根源问题，而且从原理上看，完全说得通！
她看着笔记本上那个粗糙的草图和自己写下的几行字，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得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得试试！
可……跟谁说呢？陈组长？周伟他们？他们会怎么看这个“工人技术员”提出的、带着点“土腥味”的大胆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和一丝忐忑。不管怎么样，这总算是个方向。明天，等傅景宸帮她确认了那些关键的俄文术语和公式，她得好好把这事儿捋清楚。这次，她不能只是埋头整理了，得想办法，让这个从资料深处挖出来的发现，见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