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在那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尽量不弄出太大动静。她偷偷打量着这个新环境。办公室挺宽敞，水磨石的地面擦得能照出人影儿，比她厂里技术科那水泥地可讲究多了。
旁边桌是个戴眼镜的男同志，看着挺年轻，正对着一本厚厚的外文书皱眉，手指头在上头划拉着，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斜对面是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女同志，面前铺着张巨大的图纸，手里拿着绘图笔，手腕悬空，画出来的线条又细又匀，一看就是科班出身练过的。
没多大一会儿，陈组长拿着一摞资料过来，放在她桌上，厚度有点惊人。
“刘莉同志，你先熟悉一下情况。”陈思远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这是目前收集到的国内外相关技术文献目录，还有前期各协作厂反馈上来的加工难题汇总。你把它们梳理一遍，按类型和紧急程度做个分类归档。”
刘莉看着那堆起来快有半尺高的资料，愣了一下。这活儿……听起来就是纯粹的文书工作，跟她想象的“技术攻关”好像不太沾边。
“好的，陈组长。”她没多问，点头应下。
陈思远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刘莉翻开最上面一本资料，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和俄文，夹杂着复杂的图表。她认得一些专业词汇，但整篇看下来还是吃力。又翻开另一本，是某个研究所的内部报告，满篇都是“应力分布”、“模态分析”之类的术语。
她心里有点明白了。这是在掂她的分量呢。
她沉住气，拿起钢笔和新笔记本，开始埋头整理。遇到看不懂的外文，就先圈出来；看到不理解的术语，就记在本子上，准备找机会查工具书或者问问人。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翻书声和写字声。偶尔有人讨论问题，说的也都是“傅里叶变换”、“有限元”这类刘莉听着耳生，插不上话的内容。
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大家陆续起身。旁边那个看外文书的男同志合上书，揉了揉眼睛，看向刘莉，客气地问了句：“新来的同志，一起去食堂？”
“哎，好。”刘莉赶紧站起来。
去食堂的路上，刘莉知道了这男同志叫周伟，清华毕业的；那个画图很厉害的女同志叫孙梅，上海交大来的。还有其他几位，基本都是名牌大学毕业，或者是从各个研究所抽调上来的。
食堂里，大家自然而然地坐成了一桌。话题很快又回到了项目上，讨论着一个什么“动态响应”的问题，语速快，名词多。
刘莉默默地吃着饭，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别人家客厅的陌生人，完全插不进嘴。她能感觉到，这些人对她没什么恶意，但那种因为教育背景、工作经历不同而产生的无形隔阂，就像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把她隔在了外面。
周伟看她一直没说话，大概是想照顾一下新人，转头问她：“刘莉同志，你在原来单位，主要是做什么方向的？”
“我……在机加工车间待过，后来在技术科，主要是解决一些生产现场的具体问题，也搞过些小革新。”刘莉实话实说。
“哦，一线经验丰富，挺好的。”周伟点点头，语气很礼貌，但刘莉能听出来，这“挺好”里面，多少带着点“你跟我们的路子不太一样”的意思。
孙梅也笑了笑，没说什么，但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神色，让刘莉觉得，自己这个“工人技术员”的出身，在这里好像有点……上不了台面。
她低头扒拉着饭，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在红星厂，她靠着手艺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赢得了尊重。可在这里，似乎大家更看重的是学历，是理论功底，是能看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外文和公式。
这无形的壁垒，比她想象的要厚实。看来，想在这个精英云集的地方站稳脚跟，光靠之前在厂里那点经验，恐怕是不够了。她得想想办法，打破这层看不见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