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阴冷，穿透衣物，直刺骨髓。
这与血肉熔炉的湿暖腐败截然不同的寒意，它带着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死寂与怨念，仿佛能冻结灵魂。
程凡从短暂的空间传送眩晕中挣扎出来，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第一时间检查自身和周围的情况。
他身体状态比预想中要好很多，生命源核最后灌注的本源能量效果显着，内伤外伤几乎痊愈，灵能也恢复了大半，甚至比进入熔炉前更加凝练了一丝。
而那条漆黑的、被命名为虚无之触的左臂，此刻不再是纯粹的冰寒刺骨。
一股温润的生命能量如同溪流，在漆黑的臂膀内部缓缓流淌，与那本质的虚无之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动态平衡。
侵蚀感并未完全消失，但被有效地压制在了左臂范围内，不再向躯干蔓延。
他甚至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这股力量的边界，如同驯服了一头凶兽，虽然依旧危险，但至少套上了缰绳。
他尝试调动一丝左臂的力量，指尖萦绕起淡淡的黑芒，心念一动，黑芒便听话地消散，掌控力确实提升了。
环顾四周，没看见林玥，想来要么是没被一同送来，要么是被传送到别处。
天空是永恒的墨黑，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轮巨大的、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月亮，如同一只冷漠的巨眼，俯瞰着这片死寂的大地。
绿月的光芒并不明亮，只能勉强勾勒出环境的轮廓，反而投下无数扭曲摇曳的阴影，更添几分阴森。
他此刻正身处一条宽阔而残破的古代街道上，脚下的青石板路碎裂不堪，缝隙里长满枯死的苔藓和一种散发着如同磷火般蓝光的菌类。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古代中式建筑，飞檐翘角，朱漆凋零，木质的门窗大多破损，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张开的怪嘴。
许多建筑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冷的白霜，那是凝如实质的阴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如同墓穴般的土腥味和陈腐气息，其中夹杂着极淡的香火味，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怨憎所污染。
万籁俱寂，连风声都听不到，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安静，压迫着耳膜。
这里就是永夜鬼城？管理者提到的下一处观测场？
程凡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属于管理者的冰冷标记感，牢牢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稳固。
他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新的培养皿中的细菌，时刻处于显微镜的观察之下。
他深吸一口那冰寒阴森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并了解这个新环境的情报。
他选择了一个方向，沿着残破的街道，谨慎地前行。
他的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街道两旁的建筑黑影幢幢，仿佛隐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程凡将灵觉提升到极限，感知着周围的能量流动。
这里的能量场与熔炉截然不同，混乱而阴冷，充满了各种负面的情绪碎片和残留的执念，偶尔还能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冰冷的恶意。
他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街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
路口中央，矗立着一座残破的石质牌坊，上面模糊地刻着黄泉路三个古体字。
就在他准备穿过路口时，左臂的虚无之触突然传来一阵异常冰冷的悸动。
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听到了一阵细微、却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右侧的街道尽头传来。
那声音……不像是活物！
程凡脸色微变，闪身躲入旁边一栋半塌的店铺阴影之中，屏住呼吸，收敛所有气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金属甲片轻微摩擦的铿锵声，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锁链拖曳声。
很快，一队人影从右侧街道的浓重阴影中走了出来。
它们排成两列，步伐僵硬而整齐，身上穿着锈迹斑斑、样式古老的黑色铁甲，头盔下没有面孔，只有两团幽幽燃烧的绿色鬼火。
它们手中握着残缺的长戈或锁链，锁链的另一头，似乎束缚着一些模糊不清、不断挣扎扭曲的透明虚影——那是新捕获的亡魂？
浓郁的阴气和死寂的煞气从这队阴兵身上散发出来，它们所过之处，地面的蓝光菌类都瞬间黯淡下去，空气的温度骤降。
程凡心中凛然，这些阴兵的能量波动极其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其实力不比血肉熔炉的监工弱，而且它们似乎是一种规则的具象化产物。
他不敢有丝毫异动，甚至连窥视都极其小心，生怕引起它们的注意，在这鬼城之中，这些阴兵很可能就代表着某种秩序或者执法者。
阴兵队伍无声地穿过十字路口，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直到它们完全消失，程凡才松了口气，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若是被它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了一眼阴兵来的方向，又看了看它们离去的方向，心中对这座鬼城的危险等级有了新的评估。
这里并非无序之地，而是存在着某种更诡异、更森严的规则。
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
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街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相对完整的建筑，甚至有些门口挂着破旧的灯笼，散发出惨白或幽绿的光晕，为这死寂的鬼城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生气。
程凡注意到，有些建筑的窗户后面，似乎有影子一闪而过，带着窥探的意味。
但他没有贸然接触，这些隐藏在建筑里的东西，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就在他犹豫该往何处去时，前方街角，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白纸灯笼，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古代灰色布衣的老者，身形干瘦，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行动迟缓。
他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更夫或者引路人，但在这永夜鬼城之中，任何看似正常的存在都绝不正常。
老者提着灯笼，慢悠悠地走到程凡面前不远处，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程凡，用沙哑如同磨砂的声音开口道。
“外来的生人？这永夜鬼城，可不是什么善地啊。”
程凡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声色。“初来乍到，还请老丈指点。”
老者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笑容有些诡异。“指点谈不上……看你无处可去，前面不远，有一家往生客栈，掌柜的……还算厚道，收留些迷路的孤魂野鬼，和你们这样的生人。或许，可以去那里暂避一时。”
往生客栈？收留孤魂野鬼和生人？
程凡心中念头急转，这老者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所谓的客栈也不知是福是祸。
但他初来乍到，情报匮乏，这或许是一个获取信息和暂时栖身的机会，尽管风险未知。
“多谢老丈指点。”程凡微微颔首。
老者不再多言，提着灯笼，转身慢悠悠地向前走去，似乎是在引路，程凡稍一迟疑，便跟了上去。
跟着老者拐过几个弯，前方出现了一栋三层高的木质阁楼，看起来比周围的建筑都要完好一些。
门口悬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里面燃烧的却是幽绿色的火焰，将门楣上那块写着往生客栈的牌匾映照得鬼气森森。
老者送到门口，便停下脚步，指了指客栈大门，然后提着灯笼，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旁边的黑暗小巷，消失不见。
程凡站在客栈门前，能感觉到里面传出混杂的气息，有阴气，有死气，甚至还有几缕极其微弱的……生气？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发出吱呀怪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客栈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摆放着十几张陈旧的八仙桌，但大多空着。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色惨白如纸、动作有些僵硬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掌柜服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
最令人心悸的是，程凡能清晰地闻到，这掌柜身上散发出的，是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防腐香料味道的……尸臭。
这是一个活尸掌柜！
在客栈的角落，还零星坐着几个客人。
有一个身体近乎透明、不断滴着水渍的水鬼；有一个脖子扭曲成诡异角度、舌头伸得老长的吊死鬼；甚至还有一个穿着破损官服、怀里抱着自己脑袋的无头鬼……
它们各自占据一张桌子，默默地坐着，对程凡的到来似乎毫无反应，或者说，漠不关心。
那活尸掌柜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程凡，嘴巴开合，发出干涩僵硬的声音。“住店？”
程凡压下心中的怪异感，点了点头。“住店。”
活尸掌柜机械地拿出一个泛黄的、散发着霉味的账簿和一支毛笔。“姓名、来历、住几天。”
程凡沉吟了一下，报出名字。“程凡，误入此地，先住三天。”
掌柜僵硬地记录着，然后伸出一只苍白浮肿的手。“房钱，一夜，一缕生魂，或等价阴德，或……等量的阳气。”
生魂？阴德？阳气？
程凡瞳孔微缩，这里的货币果然非同寻常，生魂他不可能支付，阴德不知何物，至于阳气……
他尝试着调动一丝微不可察的灵能，模拟出生命气息，凝聚于指尖，形成一小团微弱的白芒，递了过去。
活尸掌柜空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那手指干枯如同鸡爪，轻轻触碰那团白芒。
白芒瞬间被它吸入体内，它那惨白的脸上似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或许只是错觉。
“够一晚。”掌柜收回手，从柜台下拿出一把系着黑色符牌的古老钥匙。“地字七号，上楼左转尽头。”
它顿了顿，用那干涩的声音补充道。“客栈规矩。入夜后，听到任何声音，勿出门，勿应答，勿窥视。损坏物品，照价赔偿。违者……后果自负。”
冰冷的规则，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程凡接过钥匙，按照指示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楼梯和走廊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油灯，灯焰也是幽绿色。
他能感觉到，那些坐在大堂角落的客人们，在他上楼时，似乎有几道冰冷的目光，在他背上停留了片刻。
找到地字七号房，房间布置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檀香味。
他坐在椅子上，仔细感应着左臂的状况，在进入这客栈后，左臂的虚无之触一直很安静，似乎对这里的阴气环境并无特殊反应。
但就在他稍微放松下来时，左臂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以往的悸动。
那是一种……仿佛接收到了某种微弱信号的感应？这感应断断续续，指向性不明，似乎来自客栈之外，鬼城的极深处。
与此同时，他灵魂深处那道管理者的冰冷标记，也同步传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仿佛在记录和分析着左臂的这一新变化。
程凡的心沉了下去。
这鬼城，似乎存在着某种能与虚无之触产生共鸣的东西？还是说，管理者正在引导他走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惨绿的月光下，死寂的鬼城街道纵横交错，无尽的黑暗与阴影中，不知隐藏着多少未知的恐怖与秘密。
往生客栈，或许能提供暂时的庇护，但绝非长久之地。
他必须尽快摸清这座城市的规则，并弄清楚左臂那新的感应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窗外那无尽的永夜，仿佛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网，正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