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跟村口那泥巴路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眨眼就进了七月。
太阳一天比一天毒，晒得土路发白，教室里的旧风扇吱呀吱呀转着，也吹不走那股闷人的热气。
齐理那颗心，早就像晒蔫的叶子，卷着边儿想往外飞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就盼着学校放暑假——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
他就能逃离这没网没信号、洗澡靠泼水的苦修之地，回A市吹空调打游戏，当他的齐二少去了！
“珏啊，”齐理趴在唯一能蹭到点阴凉的窗台上，有气无力地拿本子扇风，“你说咱放假那天，是不是得放挂鞭炮庆祝一下？我都想好回去第一顿吃啥了……”
唐珏正批改着一摞歪歪扭扭的作业本，额角也沁着汗，头都没抬：“省省吧，先把期末考卷出了。”
齐理哀嚎一声，刚想继续畅想空调wiFi西瓜的美梦——
“咚咚咚！”
门板被砸得山响，王支书焦急的声音穿透夜色：“唐老师！齐老师！快！出事了！李二娃家！”
美梦瞬间稀碎。
两人一个激灵爬起来。
原来李二娃他爹在邻村帮工摔了腿，他娘赶去照顾，家里就剩个年迈的奶奶和俩更小的娃，地里刚抽穗的稻子眼瞅着要荒。
得，暑假？想都别想了。
接下来几天，唐珏和齐理彻底成了陀螺。
白天照常上课，放了学就一头扎进李二娃家的水田里。
齐理这辈子哪干过这个？
顶着能把人晒脱皮的日头，深一脚浅一脚陷在泥水里，学着旁边村民的样子，笨手笨脚地拔草、引水。
“我的老天爷啊……”齐理第N次直起酸得快断掉的腰，看着自己沾满泥浆、快看不出原色的限量版t恤，还有泡得发白起皱的手，悲从中来，“珏啊！你看看！你看看我这手！这像是弹钢琴的手吗？这像是打游戏的手吗？！” 他对着远处连绵的绿油油的稻田，发出了绝望的控诉，“聂淮！施屿！燃哥！你们谁来救救我啊——！”
唐珏戴着顶破草帽，裤腿高高卷起，脸上也蹭了几道泥印子，正埋头跟一丛顽固的稗草较劲。
听到齐理的哀嚎，唐珏抹了把汗，喘着气提醒：“嚎什么嚎，赶紧的！那边还有一片！当心脚下，别又把鞋陷泥里拔不出来！”
齐理看着唐珏那副比自己熟练不了多少、却异常认真的样子，再看看旁边田埂上李二娃和他弟弟眼巴巴望着他们、充满感激的眼神，一肚子牢骚硬生生憋了回去。
齐理认命地弯下腰，嘴里还小声嘟囔：“唐小珏，我这辈子真是欠你的……回去你得让你家周燃请我吃十顿米其林！不！二十顿！”
汗水混着泥水往下淌，又痒又黏。
齐理一边龇牙咧嘴地拔草，一边在心里把A市所有好吃的馆子名字轮番默念了一遍，权当望梅止渴。
暑假？
唉，先熬过这片该死的稻田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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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把那片该死的稻田地折腾完，唐珏累得直接一屁股坐在泥水里，形象全无。
齐理更夸张，整个人四仰八叉地瘫在田埂上，活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
李二娃牵着他弟弟，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水过来，小脸红扑扑的，带着怯生生的感激：“唐老师，齐老师，喝水……”
两人顾不上客气，接过碗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口，冰凉的井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唐小珏……”齐理还瘫在那儿，声音发飘，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天边的晚霞。
“嗯？”唐珏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我……我好像出现幻觉了……”齐理的声音抖得厉害，手指哆哆嗦嗦地抬起来，指向田埂尽头的小路，“我好像……看到燃哥了……还有老聂……和施屿……他们……站在那儿……”
唐珏累得脑子发木，下意识顺着齐理指的方向，慢半拍地扭过头。
夕阳的金辉里，田埂尽头确实站着几个人影。
为首的那个，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工装裤，身形挺拔，正是周燃！
周燃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但笑容一如既往的慵懒又温柔，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挥手。
旁边站着的，不是聂淮和施屿又是谁？
聂淮抱着胳膊，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表情，施屿则是一身清爽，目光扫过他们俩的狼狈样，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
唐珏脑子里那根绷了一个多月、又加上这几天极限劳作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唐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泥水里爬起来，也顾不上满身的泥浆，踉跄着就朝田埂尽头冲过去。
脚下的泥泞让他差点摔倒，但他不管不顾，眼里只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冲到周燃面前，唐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猛地一头扎进他怀里，手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腰，把沾满泥巴和汗水的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地带着哽咽：“周燃……”
周燃被他撞得微微晃了一下，却稳稳地接住了他。
周燃毫不在意那身干净的白t恤瞬间被蹭上大片泥污，有力的手臂回抱住怀里的人，下巴轻轻蹭了蹭唐珏汗湿的头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嗯，唐老师。”
就这一声唐老师，像拧开了某个开关。
唐珏一直死死压着的委屈、疲惫、想家、还有那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孤独感，混合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一股脑儿全冲了上来。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一样涌出来，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周燃……我……我好累……好累啊……”
周燃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把他更紧地圈在怀里，手掌在他沾着泥浆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田埂那边，齐理也挣扎着爬了起来，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再看看走近的聂淮和施屿，鼻子一酸，差点也哭出来，带着哭腔喊：“老聂！施屿！你们……你们怎么才来啊！”
聂淮走到他跟前，嫌弃地上下打量他满身泥浆的惨状，啧了一声：“齐理，你这形象……挺别致啊？”
话是损的，手却伸出去，把齐理从泥地里拽了起来。
施屿默默地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包消毒湿巾，递给齐理，言简意赅：“擦擦。”
齐理接过湿巾，看着施屿那张万年冰山脸，再看看旁边抱着周燃哭得肩膀直抖的唐珏，又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最终只是用湿巾狠狠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擦掉的是泥水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