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幽蓝虚影巍然悬立，古老威严的气息弥漫，压得刚脱离冥河险境的三人几乎喘不过气。
楚云澜强撑起身，抹去嘴角被寒气侵出的血沫，望向虚影的目光充满敬畏与警惕。林风也挣扎站起，下意识向沈渔身边靠了靠，握着黯淡的幽鳞钥，指尖发白。
沈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真元虚耗的眩晕感，迎着虚影那似乎能洞彻灵魂的目光，神色沉静。他知道，此刻任何慌乱或狡辩都毫无意义。这虚影恐怕是上古黑水玄冥一脉留下的某种“考验意志”或“传承守护灵”，其层次远超他们想象。
“晚辈等误入贵地，幸得机缘至此，若有冒犯，还望前辈海涵。”沈渔率先拱手，声音不卑不亢，“不知前辈所言‘三问’，所指为何？晚辈等愿闻其详。”
虚影的目光在沈渔身上停留片刻，那模糊的面容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它并未直接回答沈渔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声音依旧直接在三人识海回荡，带着一种仿佛自时光尽头传来的悠远：
“第一问：道为何物？”
问题简单，却宏大无比，直指修行根本。古往今来，无数修士皓首穷经，亦难有定论。
楚云澜眉头紧锁。他是剑修，北溟剑宗讲究“剑心通明，上善若水”，他的答案倾向于“道法自然，剑即我道”。但此地问于玄冥遗泽之前，答案是否需契合“水”、“冥”、“阴寒”之意？他心念急转，犹豫不决。
林风更是茫然。他修为尚浅，对“道”的理解更多源于沈渔传授的《镇渊》基础法门，只觉得“道”是天地至理，是修行之路，具体是什么，却说不清。
沈渔沉默数息。他修《镇渊清秽本愿经》，悟寂灭真意，历归墟险境，对“道”的理解早已超出寻常功法范畴。他想起寂灭碑前的感悟，想起墟核中窥见的归墟本质，想起天机阁璇玑长老关于“终结”的论述，更想起自己一路行来，于绝望中坚守的执念。
他抬起头，看向虚影，缓缓答道：“大道无名，强名曰道。晚辈浅见，道是规律，是本质，亦是选择。天地运行有其道，生死轮回有其道，人心向背亦有其道。我辈修士所求之道，既是认知天地至理，亦是明心见性，择一路而行，承其重，负其果。万道同归，皆指向‘真’与‘我’。晚辈所求，乃是一线于寂灭中存续、于腐朽中新生之道。”
他没有刻意迎合“水”或“冥”，而是从自身根本出发，阐述了“认知”、“选择”与“承担”。寂灭亦是道之一面，新生亦是道之所向。
虚影静默片刻，幽蓝的光芒似乎微微流转。它未置可否，只是继续问道：
“第二问：汝为何求此晶？”
这一次，问题指向明确，直指本心贪妄。
楚云澜眼神一凛。他求“冥泉真晶”，自然是为了淬炼本命飞剑，提升修为，夯实道基，以求在北溟剑宗更进一步，乃至窥探更高境界。这是绝大多数修士都会有的追求，无可厚非，但在此地直言，是否会显得功利浅薄？
他斟酌词句，沉声道：“晚辈修行水属剑道，此晶蕴含至纯冥泉之力，于晚辈之道大有裨益。求之，为磨砺剑心，壮大道基，以求窥天地之妙，证己身之道。”他试图将个人追求与“求道”联系起来。
林风则老实许多，他看向沈渔，又看看手中幽鳞钥，低头道：“晚辈……晚辈跟随沈大哥来此，最初并不知有此晶。幽鳞钥是家传之物，指引至此。若说所求……晚辈希望提升修为，不再拖累沈大哥，也能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他的回答朴实，带着依赖与情义。
轮到沈渔。他目光落在“冥泉真晶”上，那幽蓝的光晕温柔地抚慰着他神魂中的蚀痕。他坦然道：“晚辈神魂曾遭外道邪力侵蚀，虽竭力化解，然余痕难除，如跗骨之蛆，侵蚀道基，蒙蔽灵台。此晶所散‘冥泉’之气，与晚辈体内异力隐隐相克相生，乃化解此厄之关键契机。故晚辈求此晶，首要为涤荡神魂，补全道基。其次……”他顿了顿，“此晶乃天地奇珍，前辈遗泽，若侥幸得之，自当善用其力，于修行路上助益良多，亦是求道之资。”
他没有隐瞒自己神魂有损的事实，将疗伤作为首要目的，其次才是修行助益，坦荡直接。
虚影依旧沉默，但那模糊面容似乎转向沈渔的角度更明显了一些。幽蓝光芒稳定地照耀着祭坛。
“第三问……”虚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审视，“若得真晶，承吾因果，他日玄冥一脉有难，或需持晶者行逆天之举、负万古骂名、甚至可能身死道消……汝，可愿承担？”
此问一出，楚云澜脸色骤变！
承因果？逆天之举？万古骂名？身死道消？
这已不是简单的机缘考验，而是牵扯到难以想象的上古恩怨与未来劫数！一个不慎，便是滔天大祸！
他出身北溟剑宗，宗门虽大，却也未必愿意卷入这等上古神魔遗脉的因果漩涡之中。个人追求固然重要，但若要以整个宗门乃至自身一切为赌注……
楚云澜额头渗出冷汗，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对未知大因果的恐惧，以及对师门责任的顾虑，占据了上风。他苦涩地低下头，声音干涩：“前辈……晚辈修为浅薄，身后尚有师门牵挂，恐……恐难当如此大任。”他选择了退缩。
林风则是完全呆住了。什么因果、逆天、骂名、道消……这些词汇离他这个小小的炼气修士太遥远了。他本能地看向沈渔，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无措。
沈渔心中亦是巨震。逆天之举？万古骂名？这“玄冥真晶”牵扯的因果，竟如此可怕？他不由想起幽渊的谜团、道蚀之战的碎片、窃道者的阴谋、以及那冰冷黑暗的宇宙真相……自己似乎早已身处漩涡之中。
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苍白的林风，又想起仍在山谷中等候的李老丈和丫丫，想起下落不明的赵千钧、苏婉儿等人，想起自己追寻力量、探寻真相的初衷。
然后，他再次看向那枚幽蓝的真晶。神魂中的蚀痕在真晶光芒下，传来阵阵渴望解脱的悸动。没有这真晶之力，他或许也能慢慢磨掉蚀痕，但那需要的时间太久，变数太多，而他所处的世界，危机四伏，未必给他那么多时间。
更何况，有些因果，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从他唤醒幽渊，获得归墟令钥碎片那一刻起，恐怕就已经与某些古老的存在纠缠不清了。
一念及此，沈渔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决然。他迎着虚影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晚辈不知玄冥一脉昔日有何恩怨，未来又有何劫难。但晚辈既来此，渡冥河，便是缘法。若得真晶，疗愈己身，便是承了前辈恩泽。恩泽既受，因果自担。”
“修行之路，本就逆天而行，步步荆棘。骂名也罢，劫难也罢，若为心中之道，为所护之人，为求索之真相……晚辈，无惧承担。”
“只是，晚辈力微，不敢妄言必能挽狂澜于既倒。唯承诺：若他日玄冥一脉真有需晚辈之处，而晚辈力所能及，道义所在，必不推辞。”
他的回答，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盲目承诺，而是基于“受恩承因”、“尽力而为”、“道义所在”的原则，坦荡而务实。
祭坛上一片寂静。唯有幽蓝的真晶缓缓旋转，光晕流淌。
楚云澜复杂地看着沈渔，既有敬佩其胆魄，也有一丝庆幸自己未曾卷入。林风则是握紧了拳，望着沈渔的背影，眼中担忧与崇敬交织。
虚影沉默的时间，比前两次都长。
终于，那模糊的身影，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怅然？
“缘起缘灭，因果循环。汝之答，虽非吾当年所想，却也算契合‘玄冥’之心——沉寂中见真性，承担中方显道途。”
虚影的目光再次扫过三人，在楚云澜身上略一停留：“汝，心有牵挂，道念未坚，与此晶无缘。念尔渡河不易，可于坛边吸纳逸散冥气，淬体固元，半日为期，自行离去罢。”
楚云澜浑身一松，旋即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与不甘，但更多的是庆幸。他恭敬行礼：“多谢前辈宽宏。”默默退到祭坛边缘，盘膝坐下，开始吸纳周围精纯的冥气疗伤修炼。这逸散的冥气虽远不及真晶，却也极为珍贵，对他大有裨益。
虚影又看向林风，幽蓝的目光似乎透过他，落在了那枚黯淡的幽鳞钥上：“汝身具微末玄冥血脉，持钥至此，亦是缘法。然心性未定，修为尚浅，难承真晶之重与因果之巨。此钥与汝血脉相连，今赐汝《玄冥引气篇》基础法门，助尔纯化血脉，夯实根基。待日后有成，或可再探遗泽。”
一道幽蓝光芒自虚影指尖射出，没入林风眉心。林风身躯一震，大量信息涌入脑海，正是一门精深奥妙的水属性基础修炼法门，与他体质极为契合。他虽未得真晶，但此传承亦是无上机缘！
“多谢前辈赐法！”林风激动拜谢，也退到一旁，迫不及待地开始感悟脑中法门。
最后，虚影的目光，完全落在了沈渔身上。
“汝，身负‘归墟’印记，神魂染‘外道’之蚀，却修持‘寂灭’真意，心志坚毅，直面因果。虽非吾玄冥嫡传，却与‘冥’、‘寂’之道有缘。”
虚影缓缓抬手，指向那枚幽蓝的“冥泉真晶”。
“此晶，予汝。”
“望汝谨记今日之言。吾玄冥一脉的因果……或许，比汝想象中，更早便已系于汝身。”
话音落下，虚影骤然变得透明、消散，化作无数光点，汇入那旋转的真晶之中。祭坛上的符文阵列也随之黯淡、隐去。
那枚“冥泉真晶”，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光华内敛，缓缓飘落，正落在沈渔向前伸出的掌心。
触手冰凉温润，一股磅礴精纯、却又带着沉寂安抚之意的“冥泉”之力，瞬间顺着手臂涌入体内，直冲识海！
沈渔浑身一震，顾不上细想虚影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立刻盘膝坐下，将真晶捧在胸前，《镇渊清秽本愿经》全力运转，引导着那浩瀚而温和的“冥泉”之力，涌向神魂深处，那些顽固的“外道蚀痕”……
（第一百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