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景……哪来这么多钱粮?”
暗地里,无数人心中泛起同样的疑问。
就算把金军没来得及运走,被缴获的那部分财货粮食全算上,也绝对支撑不起如此规模的扩军和这般奢厚的待遇,更别提同时还在进行的全城救济和重建工作。
这些“有心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哪里知道,随着林曌于此界立足日深,以汴京为中心推行她的意志,她与此界本源的连接便在不断加深、加固。
那枚代表“界门”权柄的混沌光团,在她的神魂深处,与此界天地法则的共鸣越发清晰稳定。
对她而言,开启一道连接大景本土,足以通过大宗物资的跨界通道,早已从最初需要精心准备,耗费巨力的艰难之举,变成了如今几乎可以随心而动,如臂使指的日常了。
或许还达不到随时随地两地通络,但只是时常开启界门,对现在的林曌来说,还真算不得太困难的事。
汴京皇宫深处,某座被严密守卫的偏殿地下,此时此刻,早已悄然构筑起一座特定的“界门基址”。
每日,都有成队的大景民夫,在少量东厂人员和征界军看守下,将大景国内各大官仓中调集来的粮食、布匹、药材、部分精良军械乃至特制的银元铜钱,通过这扇稳定而隐秘的门户,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
粮食?
对于已经推行农政改良,又有生命树种子滋养大地,正处于国力迅猛上升期的大景而言,储备极为丰足。
支撑眼下这汴京一隅乃至初期扩军所需,绰绰有余。
真正让端坐于大庆殿中,翻阅着各地汇总情报的林曌微微蹙起眉头的,并非中原的粮饷或人心,而是来自西北方向,那片已被“西人”占据的西夏故地,传来的些许不寻常动静。
此界本源给她的感觉很混乱,尤其是代表那些西人的气运本源,现在给了林曌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就仿佛,那些西人的气运是悬浮着的,并未真正与此界本源相容。
这让林曌上了心。
另外,据零星从西北逃难而来的商旅、溃兵提及,那些金发碧眼,掌握着奇异力量的西人,近来活动似乎频繁了许多。
边境地区的侦察骑兵遭遇次数增加,一些小规模的摩擦冲突时有发生。
更有传言说,西人内部似乎正在集结兵力,意图不明。
“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
林曌放下手中一枚来自西北军情司(新设立)的简报文牒,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御桉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她清澈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清扫中原,整顿内务,只是第一步。
那些来自遥远西方,搅动了此界风云,覆灭了西夏的西人,既然已经登上了舞台,那么迟早,也要与她这位新来的“主角”,好好“叙谈”一番。
……
汴京,城西,安业坊。
午后略带暖意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刚刚清理过的青石板路上。
坊内的气氛比起数日之前,已然大不相同。
街面整洁了许多,毁坏的房屋大多做了应急修补,行人虽仍面带菜色,步履间却少了那份朝不保夕的惶然,多了几分期盼。
坊公所前的小空地上,此刻却聚集着比平日更多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朝坊口方向张望,低声议论着,脸上交织着好奇与羡慕。
“回来了!回来了!”
“看!是坊长!后面跟着好多人。”
“推着车呢,车上堆得满满的。”
只见坊口方向,陆文谦那深青色的身影当先出现。
他步履依旧沉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扫过聚集的人群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安业坊这半月来陆续通过审核,成功应征加入新编“镇戎军”的数十名青壮。
此刻,这些青壮一个个推着独轮车,或是两人合力抬着简易担架,车上、担架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包袱,压得车轴吱呀作响,也压得他们脚步有些蹒跚,但每个人脸上都泛着红光,眼中闪烁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光彩。
那车上载着的东西,在阳光下着实惹眼。
最显眼的是粮食。
一袋袋摞得老高,麻袋口隐约露出黄澄澄的小米或略显粗糙但绝对实在的麦粉,那沉甸甸的分量,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还有成捆的深灰色或土黄色的粗布,虽然不算精细,但厚实耐磨,在这春寒时节正是急需之物。
一些包袱里露出崭新的铁锅、陶碗、木盆等家用器具的边角。
更有人小心翼翼护着一个小木箱,里面传来铜钱碰撞的清脆微响——那是首批发放的安家费和部分预支饷银。
这还只是明面上能看到的。
据私下透出的消息,每个应征入伍者,除了这些实物和现钱,还根据家中丁口情况和所在地,记录了一笔“田亩授受凭证”,承诺待地方清理、田亩重新丈量登记后,便会按规授予相应的永业田或口分田。
这对于祖辈土里刨食、视土地为命的农家子弟而言,其意义甚至超过了眼前的钱粮。
“我的老天爷……这么多东西?”
“全是发的?不是借的?”
“看那粮食袋子,怕不是得有二三石?够一家人吃好些日子了。”
“还有布!还有锅碗!这……这当兵吃粮,还给安家?”
围观的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锅,议论声越来越大,羡慕的眼神几乎要黏在那些推车的青壮身上。
推车的青壮们感受着四周灼热的目光,胸脯挺得更高了,脚步也更稳了些,脸上满是自豪与庆幸。
他们彼此间也低声交谈着,语气中充满了感慨。
一个黑壮汉子,推着满满一车粮食,咧着嘴对旁边同样满载的同伴道:“栓子哥,我到现在还跟做梦似的。当初坊长来问,我还犹豫,怕又是拉去当夫子填壕,死了白死。谁成想……嘿!真给粮!真给钱!”
王栓子年纪稍长,以前在宋军里当过几天辅兵,见识过军中克扣的厉害,此刻也是连连点头,声音有些发颤。
“可不是,大牛,你是不知道,以前在……在那边,当兵的别说安家钱,能按时发点掺沙的陈米就得烧高香了,哪敢想这般实在?”
他拍了拍车上的一捆粗布,“这陆坊长,真是咱的贵人!”
另一个叫李顺的年轻后生插话道:“何止是贵人!我听那募兵点的军爷说了,咱们能这么快批下来,还领到足额的东西,多亏了陆坊长递上去的保荐书和咱们坊的清册!”
“说是咱们坊长做事明白,记录清楚,上头信得过,这才优先办理,东西也发得爽快。换了别处那些乱糟糟的地方,审核就得卡好久,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足额到手呢。”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附和,感激的目光齐齐投向走在前面的陆文谦。
“多亏了陆坊长!”
“要不是坊长给咱们说道清楚,帮着填报,又给作保,这好事哪轮得到咱?”
“是啊,听说别的坊有人想去,要么是身家不清,要么是没个正经人作保,要么就是上头嫌麻烦拖着,哪有咱们这么顺当?”
“陆坊长,多谢您啦!”
陈大牛忍不住朝着陆文谦的背影喊了一嗓子,憨厚的脸上满是真诚。
走在前面的陆文谦脚步略缓,回过头,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摆了摆手,声音平静:“分内之事,不必言谢。尔等身家清白,合乎章程,自然能得此待遇。此乃大景定例,非我之功。”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激动的样子,难得又多说了几句。
“你们也算赶上了好时候,陛下新政初行,正是用人之际,各项规制力求简明高效,赏罚皆欲立信于天下。故而此番募兵,安家之资、饷银田亩,皆从优从速。若是换了平常时节,或是地方未靖、吏治不清之时,纵然章程在此,层层落实下去,也未必能有如此效率与实惠。”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这是制度使然,而非个人恩惠,也暗示了如今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机遇,让众人更加珍惜。
李顺心思活络,听着定例、章程这些词,又想起在募兵点看到那些景军士卒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和严谨做派,忍不住好奇。
“坊长,您是从大景来的。俺们就想问问,在咱们大景……嗯,现在俺们也算景人了……在咱们大景,当兵吃粮,平日里都是这般……这般厚待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青壮,乃至周围竖着耳朵听的百姓的心声。
几十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陆文谦。
陆文谦闻言,脚步停下,略作沉吟。
他目光扫过这些即将成为大景军士的年轻面孔,以及周围那些对未来充满茫然而又隐带希冀的坊民,缓缓摇了摇头。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却听陆文谦说道:“若与我大景常备新军相比,此番新编三军,无论是日常饷银、训练补给、器械甲胃,还是伤残抚恤、战后恩赏之制,尚且有所不及。”
“啊?”
陈大牛等人顿时傻眼,面面相觑。
这还算有所不及?
那真正的大景军中待遇,该是何等模样?
陆文谦看到他们惊愕的表情,知道他们想岔了,解释道:“莫要误会。”
“并非说尔等所得不佳。陛下对三军寄予厚望,所定标准已远超宋时旧例,足以让将士们安心效命,无后顾之忧。只是我大景经陛下整顿,国力日盛,且……”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且有些许特殊资源与法度加持,故常备新军之待遇保障,更为优渥周全。譬如寻常士卒,除足额饷银口粮,每月尚有定额肉食、油脂、盐糖补给,逢年节另有恩赏。甲胄兵刃,皆由天工院统一精制,远比你们即将领到的制式装备精良。军中设有讲武堂,优异者可选修更高深功法,立功授田之标准也更为明晰丰厚。”
他顿了顿,看着一张张听得目瞪口呆的脸,语气缓和了些。
“不过尔等也不必心急。陛下既已在此立下根基,各项制度自会逐步完善,资源调配亦会跟进。三军既立,便是大景之军,日后待遇规制,只会向本土看齐,断无降低之理。尔等首批应募,乃是基石,只要忠于职守,勤于操练,奋勇立功,日后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
这番话,如同在众人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
比这还好?每月还有定额肉食油脂?甲胄兵刃更加精良?还能学更高深的功法?
这些在旧宋时期连低级军官都不敢奢望的待遇,竟然只是大景“常备新军”的普通标准?而他们这些“新编三军”的士卒,未来也有机会达到甚至超越?
巨大的信息落差带来的冲击,让这些刚刚还为眼前收获欣喜若狂的青壮们,一时间有些失语。
陈大牛咽了口唾沫,喃喃道:“乖乖……我大景到底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