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之事还在进行,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光是清点抄家所得就是一个大工程,亦如之前从柔然人处清点缴获,同样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不过抄家之事算是暂时到此为止了,林曌并没有趁机扩大范围,弄出什么大清洗来。
原因很简单,条件暂时不允许。
现在的大景已不止是时局不定那么简单,甚至已经有了几分王朝末期的景象,才经历柔然人的破城之事,若是在此节骨眼上再生出太大事端,并不利于时局稳定。
所以抄家之事,更多还是对外的一个警告,同时也是林曌对外展示自身态度的一个过程。
她是女子,想要掌权本就困难,若是不趁此立起威势来,怕是等皇帝回京,是个人都敢上来恶心她一下。
所以在此之前,林曌必须将权力牢牢掌控住才行。
如此,便是皇帝真的回京了,她也不惧。
抄家之事比预想中要麻烦,并非是因为抄了那些人的家,从而引起了长安城某些人的反弹。
恰恰相反。
正因为林曌下令抄了卫文仲等人的府邸,收押了一干主谋,现在的长安城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连往日街道上常有的混子都少了。
这类人不敢再露头,一个个乖巧如鹌鹑,实在是林曌的抄家之举着实吓到了不少人。
现在甚至长安城中已经暗地里在传,朔宁公主是不是想将朝廷官员都给杀了。
林曌知道这同样是留言,甚至张诚他们都已经查到了留言的出处,同样是出自官员之口,但林曌暂时不打算再追究。
这对她来说是小事,并非不可忍受。
倒是抄家之事带来的唯一麻烦,让林曌多少有些踟蹰。
事情出在裴显之身上,他已经连续来公主府好几天,只为见林曌一面。
不用想也知道,裴显之是为了卫文仲等人之事来的。
裴显之此人,堪称朝堂之上的一块“顽石”。
他出身河东裴氏,却无一般世家子弟的圆滑钻营,反而将“忠君爱国”、“恪守臣节”刻入了骨髓。
此人为人古板,行事一板一眼,严守礼法规矩,眼里容不得沙子。
作为御史中丞,他纠劾百官从不看人脸色,只认律例典章,即便面对皇亲国戚,也敢直言进谏,为此没少得罪人。
但他又并非不通情理之辈,其“直”在于公心,在于对朝廷法度的坚守,而非为了博取直名。
城破之日,他能组织人手保卫兴道坊,亲手刃敌,便可见其并非怯懦迂腐之徒。
也正因如此,林曌虽厌烦其此刻的纠缠,却并未想过要对其如何。
至少,这是个有底线、有原则的“老实人”。
然而,敬重归敬重,被他这般盯上,也着实算不得好事。
裴显之完全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连续数日,风雨无阻,每日天刚蒙蒙亮便来到公主府门前,递上名帖,言明求见。
郑光每次都以“殿下事务繁忙”或“殿下身体不适”为由婉拒,裴显之也不强闯,更无喧哗,只是默默地在偏厅等待,如同生根的老松,一等就是一天,直至日头西沉,暮色四合,才对着府门深深一揖,默然离去。
第二日,照旧如此。
这份执着,这份沉默的坚持,反倒比那些哭闹叫嚷更让人难以招架。
连府中守卫的侍卫,看着那位身形瘦削却挺得笔直的绯袍官员,眼神中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与无奈。
林曌在府内自然也知晓此事,每每听郑光汇报,都只能无奈地揉揉眉心。
对此等人物,打不得,骂不得,更杀不得,除了避而不见,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好在,林曌心志坚定,并不会因此等小事烦扰,她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
这日,林曌轻车简从,来到了长安城西郊的一处大型校场。
校场上,旌旗招展,杀声震天。
数千新募的兵卒正在军官的带领下进行操练,还有更多兵卒在大营当中未出。
这些人穿着相同或相似的号服,有缴获和也有赶制的,还有一部分来自府库。
一个个或是手持木制长矛或刀盾,按照口令进行着基础的队列、行进、突刺等训练,场面显得极为热闹。
放眼望去,队伍勉强算是整齐,动作也大致统一。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背,在秋日的阳光下蒸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汽。
然而,在林曌这等经历过战阵,又拥有超越时代眼光的人看来,这支军队依旧稚嫩。
他们缺乏实战的洗礼,配合尚显生疏,纪律性也有待进一步加强,距离成为一支精锐之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林曌并未感到失望。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将一群原本是农夫、工匠、甚至是地痞流氓的青壮训练到这般程度,已属不易。
这离不开张诚等人的尽心竭力,更离不开林曌从亲事府调来的那十几位经验丰富的队正、旅帅的严格督导。
皇帝西狩,林曌以公主身份兼管亲事府,调动些中下层军官还是名正言顺的。
“训练情况如何?可有什么难处?”林曌巡视了一圈,对跟在身后的张诚问道。
张诚抱拳回道:“回殿下,新兵操练已步入正轨,军纪初立,士气尚可。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难色,“眼下最大的难处,是粮草。万余人的嚼用,每日消耗巨大。之前从柔然缴获和城中府库调拨的存粮,加之近日……抄没所得补充部分,估算下来,最多也只能再支撑十余日。”
粮草!
这是维系军队生命线的根本。
林曌闻言,眉头微蹙,但并无担忧,她早有预料,养兵千日,耗粮巨大。
“本宫知晓了。”
林曌沉吟道:“你先从抄没的浮财中支取一部分,在城中设法购买粮食,能买多少是多少。同时,本宫会再想办法,从其他渠道调集一批粮草过来,务必保证军中供应,稳定军心。”
“末将明白!”
张诚松了口气,有殿下这句话,他心中便有了底。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林曌的预料。
翌日,郑光便匆匆前来禀报,老脸上带着忧色:“殿下,张校尉派人来报,说在城中购粮之事,进展极其不顺。各大粮商要么推说存粮不多,只肯少量售卖;要么就直接言明,近日无新粮运抵长安,库中无粮可卖。张校尉即便愿意出高价,也收效甚微。”
林曌正在翻阅《松鹤万寿拳》的秘籍,闻言,执书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帘,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城中无新粮运来?各大粮铺存粮也不多?”
她重复着郑光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寒意,“郑光,依你看,是长安城是真的缺粮了?”
郑光小心翼翼地回道:“老奴不敢妄断,但据老奴所知,长安虽经战乱,但柔然人劫掠的主要是浮财,对各大官仓和民间大粮商的深层储粮破坏有限。而且秋收刚过不久,按理说,不该如此快就出现粮荒之象……”
林曌放下书卷,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枯叶。
“不是真的缺粮……”
她轻声自语。
“那就是有人,故意卡着粮食不卖,或者说不肯卖与本宫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郑光却听的分明。
“有意思了。”
林曌转过身,脸上不见怒容,反而带着一种猎手发现猎物般的兴致,“本宫前脚刚抄了卫文仲这些明面上跳出来的,后脚就有人给本宫来了这么一出软刀子。”
“他们是想告诉本宫,在这长安城里,有些东西,不是光有刀把子就能掌控的。比如……这维系命脉的粮食。”
她目光扫过郑光,又仿佛穿透墙壁,望向了那座看似恢复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长安城。
“看来,是本宫前几日的举动,还是太过温和了。有些人躲在暗处,以为掐住了粮道,就能逼本宫就范?”
“那本宫倒要看看,是你们的粮仓硬,还是本宫的刀更利!”
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以林曌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郑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将头埋得更低。
他知道,长安城,恐怕又要掀起一场新的风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