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陌生人,何来生气一说。
如林承基那般人,早已经被权力异化成了另一种生物。
现在他失去了权力,即便有着林曌的保证,也依旧心有忌惮与不安。
能问出那般话,很符合林承基的性格。
反正今后林曌不会在其身上费什么心思,当成是个陌生人对待即可。
林鉴云闻言,心中了然,同时又有些复杂。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关于父皇的话,或许是求情,或许是感慨,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
林曌却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打断了他,声音平静,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老四,你需记住。”
“权力,是世间最奇诡之物。它可以塑造人,亦可异化人。”
“它能赋予人无上的荣耀与力量,也能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人的本心,让人变得面目全非,最终迷失其中。”
“你年纪尚轻,未来之路漫长。皇姐望你,能时时自省,持守本心。无论将来手握何等权柄,位居何等高位,都莫要忘了今日之惕厉,莫要让权力……吞噬了你。”
这番话,如同警钟,在林鉴云心中敲响。
他脸上的兴奋与轻松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郑重的思索。
随即看向林曌,看着她那在权力巅峰依旧清澈冷静的眼眸,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深吸口气,林鉴云收敛了所有杂念,恭敬地躬身:“皇姐教诲,皇弟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林曌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迈步走进了东宫。
林鉴云站在原地,回味着皇姐的话,又想起父皇今日的言行,心中对那看似诱人的至高权柄,第一次生出了几分清晰的警惕与后怕。
那日之后,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景,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械,在林曌意志的驱动下,高效而迅猛地运转起来。
首先昭告天下的,是一篇由林曌以监国公主名义发布的《讨柔然檄》。
“孤朔宁公主曌,谨以监国,昭告天下臣民及诸军将士……”
“昔我太祖皇帝,戡乱定鼎,立国中原。启泰之治,天下安泰,四夷宾服。然漠北柔然,豺狼成性,屡犯王纲。窥我边陲,掠我牲口,屠我子民,罪恶贯盈,神人共愤。”
“尤不能忍者,去岁寒冬,尔等乘雪南下,铁蹄直捣三辅。渭水尽赤,长安蒙尘。宗庙惊颤,百姓流离。此华夏千年未有之耻,亦我大景君臣锥心之痛……”
“尔等自以为弓马利便,可恣意纵横。岂不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今积雪虽寒,凉不过阵亡将士亲属之泪;北风虽烈,烈不过中原百姓复仇之心……”
“孤每思及此,寝食难安。今承社稷之重,禀祖宗之志,整饬六师,汇集锐旅。两万铁甲,皆百战之精锐;三军将士,怀必死之决心。更得天时相助,瑞雪映刃,此乃上天示警,柔然气数当尽……”
“即日拜将出征,三路并进。务须犁庭扫穴,殄灭凶顽。凡我将士,当奋勇争先:破其营帐者赏千金,斩首酋长者封万户,擒获单于者授爵三等。此行非为拓土,实为除害;非好征战,乃求久安。必使漠南无王庭,阴山见太平。”
“檄文到日,宜速奉行。皇天厚土,实所共鉴。军令如山,勿谓言之不预也!”
檄文以明快凌厉的笔触,历数柔然人数十年来寇边掠民、杀使毁盟、去岁甚至兵围长安的累累罪行,斥其“贪婪无度,人面兽心,屡犯天威,罪不容诛”!
文中更提及林曌亲历战阵、洞察敌虚,断言“胡虏气数已尽,正当犁庭扫穴,永靖北疆”。
檄文最后,以铿锵之语号召天下:“凡我大景臣民,当同仇敌忾,勠力同心。王师北定,就在今朝。此战,必使漠南无王庭,瀚海息波澜!”
这篇檄文通过驿道快马、官府布告,迅速传遍各州郡。
其文辞慷慨,气势磅礴,不仅将出兵之举置于道义制高点,更将林曌的武略与决心彰显无遗,极大地激发了民间的同仇敌忾之心与对这位未来女帝的期待。
檄文发布后第三日,便是左右骁骑军誓师出征之日。
这一日,天色将明时,长安城便已沸腾。
无数百姓涌上街头,尤其是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两侧,更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辰时正,沉重的城门开启声自北面响起。紧接着,便是如同闷雷滚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只见两支玄甲洪流,如同两条钢铁巨龙,自皇城方向,沿着宽阔的朱雀大街,缓缓而来。
左骁骑军打头,右骁骑军紧随。
骑士们皆覆玄甲,罩袍束带,枪戟如林,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出冰冷肃杀的光芒。
战马高大见状,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军容鼎盛,杀气盈野!
沿街的百姓被这强大的军威所慑,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呐喊。
“万胜!”
“大景万胜!”
“公主殿下万岁!”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鲜花、彩帛甚至铜钱被抛向空中,落在骑士们的盔甲和战马身上。
许多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经历了太多的边患之苦,此刻见到如此强大的王师,心中充满了扬眉吐气的豪情。
这是林曌给予这支新生强军的荣耀,让他们在万千臣民的注视与祝福下,踏上征途,以此激励士气,凝聚国魂。
大军队伍漫长,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完全通过朱雀大街,从南面的明德门浩荡而出,踏上通往北疆的官道,烟尘滚滚,直指草原。
而在大军出发之时,皇城高大的墙头之上,林曌一身玄衣,迎风而立。
她没有穿戴繁复的礼服,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俯瞰着脚下那条沸腾的长街,目送着那两条钢铁巨龙迤逦南去
寒风拂动她的衣袂发丝,她的身影在巍峨的城楼背景下显得格外挺拔与孤独。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那道身影,却仿佛蕴含着定鼎江山、执掌乾坤的力量,令人难忘。
送走左右骁骑军后,林曌回到东宫,立刻召见了林鉴云与东厂督主郑光。
她对林鉴云吩咐道:“清理剩余士族之事,你不必再亲自跟进。全部移交东厂,由郑光负责处置。”
林鉴云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立刻躬身领命:“是,皇姐。”
郑光则是面色不变,阴柔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深深一躬:“奴婢领旨,定不负殿下重托,将那些碍眼的蠹虫,清理得干干净净。”
“你准备一下,”
林曌又对林鉴云道,“率武威军即刻出征,不必等后续粮草完全到位,轻装疾进,自西路插入草原。与赵青的左骁骑、王振的右骁骑,形成三路并进、相互呼应之势,务必在柔然人反应过来之前,打乱其部署,直捣核心!”
“喏!”
林鉴云眼中燃起战意,大声应下。
他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太久。
“记住。”
林曌看着他,语气严肃,“我会派勋贵老将入武威军中,沙场非儿戏,遇事多与军中老成将领商议,不可恃勇轻进。我要的,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皇弟,不是一个莽夫。”
“皇弟明白!”
林鉴云郑重点头。
与此同时,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与职能也在林曌的授意下急剧扩张。
她再次召见了英国公陈进堂、魏国公李嗣芳、赵国公周璞、宋国公张轨四人。
“京畿军务整顿已初见成效。”
林曌开门见山,“然,大景疆域辽阔,仅京畿安稳,无异于坐井观天。即日起,五军都督府整军经武之权,覆盖全国所有州县、折冲府、边镇!”
她目光扫过因这巨大权柄而面色潮红的四位国公,声音沉凝:“孤予尔等先调整后上报之权,遇有吃空饷、役兵士、军备废弛、将领庸懦者,无论其背景出身,皆可先行拿下,依律严惩!所需钱粮、兵员补充,可会同户部、兵部,优先调配。”
这是将天下兵马的整顿大权,近乎全权委托给了他们。
权力之大,责任之重,前所未有。
“时间紧迫。”
林曌最后道,“孤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全国军务法令畅通、号令严明。尔等,可能做到?”
四位国公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激动与决然,齐刷刷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臣等,万死不辞!必在殿下登基之前,为殿下扫清一些军中蛀虫。”
有些事,现在已无需言明,皆都心照不宣。
四人此言,便是表态。
做好了,他们便是新朝最为倚重的武勋柱石。
做不好,下场可想而知。
……
于林曌而言,内忧外患,需一并扫清。
在布局北疆与整顿全国军务的同时,她的目光也投向了更遥远的西方。
她召见了御灵军统领张诚。
“西域。”
林曌摊开一幅西域舆图,手指点在上面,“自前朝后期以来,已失控多年,商路阻塞,诸国摇摆。那里,不能一直成为化外之地。”
张诚肃立聆听,眼神锐利。
“孤命你,率御灵军主力,并抽调部分整训后的边军精锐,西出阳关,进入西域。”
林曌下令,语气不容置疑,“首要目标,控制楼兰、车师等关键通道,重建都护府。若有冥顽不灵、胆敢阻挠者……”
她抬起眼帘,看向张诚,目光冰冷:“无需请示,可临机决断,以雷霆手段,犁庭扫穴。”
“臣,遵旨!”
张诚沉声应命,没有丝毫犹豫。
御灵军乃是林曌亲手打造的最核心武力,装备、训练、忠诚度皆远超寻常军队,执行此等开拓重任,正合适不过。
林曌最后叮嘱,“西域之地,关系未来商路与战略迂回,至关重要。我要的,不是一时的臣服,而是彻底的掌控。”
“是!臣定不负殿下所托,必使西域之地,重归王化。”张诚轰然应诺。
一道道命令自东宫发出,如同精准的箭矢,射向大景疆域的各个方向。
北征、肃清内部、整顿全国军务、西进西域……
她的目的很明——
要在自己正式登基称帝之前,将能预见的内忧外患,尽可能的处理掉,为一个由她绝对掌控的王朝,铺平道路,奠定基石。